三少四壯集－偷聽

當！我的雷達偵測到什麼。陌生開發，直銷界也有如此詩意的名詞！而偷聽者豈不也是個單槍匹馬的啞巴業務，在無垠的語言原野，無聲開發。

糉子店，午後，兩個六十多歲的男人入座，兩人都穿白襯衫西裝褲，戴着鴨舌帽，神情略疲憊。高的那個問矮的那個說：「第一天，會累否？」矮的說：「你都不累了，我怎會累？」語氣懶懶的。高阿伯幫兩人都點了湖州鮮肉糉及一盅雞湯，「這外省糉子，你呷看麥。」發出小確幸式的勉勵句：「你看！我們這樣還是過得不錯吧！」矮阿伯訥然，點點頭。

我像個不存在的女兒，在兩桌之外安全的位置，觀察這兩位父親般模樣的男人。是計程車運將老鳥帶了當兵同梯、或同鄉的菜鳥嗎？我放慢進食速度，看着他們結帳、出了玻璃自動門──走入隔壁老牌西餐廳的露天停車場，在豔陽下，一個指揮引導，一個代客泊車。

大學時選修紀蔚然老師的通識課：「劇本習作」，第一個課堂作業，就去咖啡館或餐廳偷聽，最好一字不漏，連無意義的發語詞都記下。那時的心得是，如果仔細聽，會發現大多數人的交談，並不值得記。

好不容易在永和租屋隔壁的三媽臭臭鍋矮桌矮椅上，聽到鄰桌兩個科技公司業務裝扮的男士，像賣豬肉似論斷老婆的人生：「我老婆一個月才賺兩萬五，保母費就要兩萬塊，生老大時還可以讓她出去賺錢，現在老二生了，我就叫她留在家裡帶小孩就好啦，不然我還虧了！」

文藝女憤青豈能忍受這番沙豬言論，我斜眼睨過去，白目地問：「那你有付你老婆薪水嗎？」兩男也沒被我激怒，說了一句堵死我的話：「等你以後自己結婚生小孩就知道了。」

後來，成了寫字維生的人，我知道偷聽的能力其實是一種雷達，可以選擇開或關，真的聽到有趣的內容時，還可以選擇讓訊號滿格。偷聽者必須像隱形人，中立客觀，文風不動，即使聽到嫌惡的話題，都要忍住翻白眼的慾望。只聽不說，即使駐點觀察，也刻意保持距離，不要變成熟客。

偶爾，有聽到甜蜜溫馨的：咖啡館熟女聊着和相親對象爲什麼很快就決定廝守終身：「我們第一次去開房間的時候，我買了滷雞爪在牀上吃！他竟然說他也喜歡這樣！」（真的是天造地設，我連在牀上吃白土司都不行，何況滷雞爪）

有聽過瞠目結舌的：兩個憨厚素樸的豆漿店男員工，一邊炸油條，一邊大聊酒店經：「就站一排讓你選啊，我本來不是要選她，但是最漂亮的被選走了……後來一直LINE我，問我要不要再去找她。」

商場美食街坐成一排，僞貴婦模樣的頭兒，拿着直銷文件夾，用誇張語氣說着某某區總裁又到深圳、溫州談成多少業務……我原本對此類話題最沒勁，但是這些嗡嗡而過的擾人語句，突然出現：「他真的很會陌生開發！」

當！我的雷達偵測到什麼。陌生開發，直銷界也有如此詩意的名詞！而偷聽者豈不也是個單槍匹馬的啞巴業務，在無垠的語言原野，無聲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