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半導體錯失的“黃金三十年”

(原標題:中國「芯絞痛」緣起:錯失的黃金三十年)

1950年1月,在美國普渡大學任教的王守武受留美科協的感召決定回國,爲剛解放不久的新中國做一點貢獻。

然而這一年朝鮮戰爭爆發,杜魯門當局對中國留學生回國百般阻撓,王守武只得以回鄉探望年事已高的寡母爲由,通過印度駐美使館協助由香港入深圳,曲線回國。

與王守武先後輾轉回國的,還有英國布裡斯托爾大學的黃昆、麻省理工學院的謝希德、英國愛丁堡大學的夏培肅、芝加哥大學的湯定元、哈佛大學的黃敞、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林蘭英等人。

正是這些歸國的科學家,爲新中國的半導體產業打下了第一根樁基。

這批人才帶不回國外設備,只能帶回腦袋裡的知識,自己製備材料、自己動手造設備、自己編撰教材,培養了新中國半導體領域的第一批學生,白手起家開拓事業。

這段時期的中國半導體,與技術發源地美國的差距只有5年~7年。在“兩彈一星”等重大項目的需求牽引下,一些領域的技術攻克甚至比日韓還早。例如平面工藝的突破距離仙童半導體諾伊斯只晚了5年,第一塊集成電路的研製也只比美國晚7年。

有人把中國半導體產業稱爲“夢幻開局”,但隨後的事實卻是,中國人在向大規模和超大規模集成電路的進軍過程中,逐漸被美國甚至日韓拉開差距。

把中國和美、日、韓等國的集成電路發展拉到同一條時間軸上來看,中國掉隊始於70年代,在上世紀80年代差距達到最大,雖然90年代開始奮起直追,但仍然步履蹣跚,直到今天仍在追趕的路上。

本文希望覆盤的是,上世紀70年代~90年代我們到底錯過了什麼,問題出在哪裡?給今天的“舉國造芯”又能帶來哪些啓示?

一、望洋興嘆的技術引進

1973年5月,在中科院半導體研究所擔任業務副所長的王守武,率領13人專家團隊赴日考察。

出發前的3個多月,四機部(後改名電子工業部)召開了一次集成電路座談會。會上的一項重要議題,是指出國營東光電工廠(又稱878廠)生產的集成電路質量問題,這批國產集成電路質量不過關,影響到電子計算機整機調不出來。會後調研,878廠把質量原因總結爲四個字:髒、虛、傷、漏——即骯髒、虛焊、劃傷和漏氣。

878廠的部分清華校友合影

此時隔海相望的日本已經在美國扶持下,通過官產學聯合的方式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半導體工業體系。經過60年代對美國技術的引進、消化和吸收,日本半導體產業逐步具備了二次創新的能力。到1969年,日立公司已經能自主研發並開始大規模製造全晶體管彩色電視機。

這是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後,中國半導體領域技術人員首次組團赴日考察。70年代出國不易,王守武和考察團專家們珍惜機會,一趟下來把日立、東芝、NEC、松下、三菱、富士通、夏普各家公司看了個遍。

除了看設計和生產流程,專家們也特別關注設備和技術工藝。這一看發現差距不小,日本在1972年已經可以批量生產MOS集成電路,部分企業開始採用3英寸晶圓生產線。而中國人還在解決小規模集成電路的質量問題。

日本和後來韓國中國臺灣半導體產業的興起,都曾得益於美國的技術和產業轉移,源於美國的半導體技術在這些國家和地區生根發芽後,再反過來支持美國電子工業——而作爲社會主義國家的中國,自然是被嚴防死控的對象。

當時有一個名聲赫赫的專門組織叫“巴黎統籌委員會”,專門針對社會主義國家搞禁運,其中盯得最緊的就是中國。四類禁運清單上,中國獨佔一單,比蘇聯和東歐國家所適用的禁單項目還多出500餘種。上世紀90年代,“巴統”解散後,又有《瓦森納協議》補位,做出N-2的審批原則,即輸入中國的任何技術,都比西方國家晚至少2個世代。

在這種長期被封鎖的狀態下,中國人一直是關起門來自己琢磨半導體。自力更生搞半導體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十年動亂期間,大批科學家被批鬥下放,只能在掃廁所之餘偷偷做一些理論研究。

中日兩國的蜜月期,成爲70年代中期一次中國差點抓住的機遇。1973年的這次考察有個意外收穫,NEC表示願意將全套先進的3英寸芯片生產線轉讓給中國——這是我們引進集成電路先進生產線比較近的一次機會。如果當時引進這條生產線,我們或許將比臺灣地區早3年、比韓國早5年開展COMS工藝批量生產。

當時NEC的出讓報價是:一種工藝技術及全線設備3000萬美元,兩種工藝及設備4000萬美元,三種工藝及設備5000萬美元。但當時我們的情況是,最多隻拿得出1500萬美元。

缺錢,也是上世紀70年代中國集成電路發展中拖後腿的重要因素。1966年至1995年間,我國對半導體累計投資僅有50億元人民幣——也就是說,舉國30年間的總投入,不及國外一家大公司一年的資金投入。

王守武回國後,向時任國防科工委科學技術委員會副主任的錢學森彙報情況,錢學森卻表示有心無力。當時正是四人幫鬧得最兇的時期,四機部老部長王諍因爲“蝸牛事件”再次被迫害,四機部大院裡貼滿大字報批判“洋奴主義”,引進外國技術,被江青等人認爲是“事關國格”的路線問題。

這樣的背景下,NEC的全套設備和技術當然是買不成了,折中方案是由國內7家單位分別從日本和美國購買單臺設備散拼生產線,但實際上都無法進行MOS電路的規模化生產。直到1988年,上海無線電十四廠與比利時貝爾合資建廠,中國纔算是初步建成規模化的MOS電路生產線,整整蹉跎了15年。

動亂、封鎖、缺錢,讓那個年代的中國電子工業人,面對國外的先進技術設備只能望洋興嘆。

錢學森晚年曾經感慨道:

“60年代我們全力投入兩彈一星,我們得到很多。70年代我們沒有搞半導體,我們爲此失去很多。”

二、全國大煉半導體

60年代至70年代,國內掀起一股“半導體熱”。各省市紛紛興建電子廠,爭相上馬集成電路項目,一時間全國建起了40餘家集成電路工廠,甚至出現過用羣衆運動的方式大煉半導體。爲了打破“尖端迷信”,報紙上還專門以老太太在弄堂里拉擴散爐搞半導體作爲宣傳典型,進行長篇報道。

這場羣衆大煉半導體運動的最早理論來源是“電子中心論”。1965年,中央政治局常委開會討論這個問題時,鄧小平指出:

“中國人口多,底子薄,搞太多新技術恐怕不合適,還是一切照舊,穩當一點好。”

後來,“電子中心論”也成爲《人民日報》公開批判的對象。60年代至70年代半導體火爆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爲“巴統”對中國實施封鎖,中國的電子工業只能靠自己生產的元器件來配套——當時國內一塊與非門電路價格高達500元,在利潤驅動下,各地集成電路項目一哄而上。

而這樣的火爆引起了一個人的警覺。

江南無線電器材廠(又稱742廠)廠長王洪金,是一位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在部隊裡學習過無線電通信技術。王洪金想到,市場就那麼大,全國的電子廠一哄而上肯定要打架。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放棄炙手可熱的集成電路生產,改爲主攻分立器件。

這一次轉型,也讓江南無線電器材廠成爲分立器件的龍頭企業,在市場競爭中站穩了腳跟。

1969年,遷入大王基廠區的江南無線電廠

王洪金的判斷現在看來無疑是明智的,雖然當年國內大批上馬集成電路項目,但大多數是分散而低效率的生產方式。大量半導體工廠也處於散、小、獨、弱狀態。1977年7月,剛剛復出主管科學教育工作的鄧小平同志,邀請30位科技界代表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科教工作者座談會,王守武發言說:

“全國共有600多家半導體生產工廠,其一年生產的集成電路總量,只等於日本一家2000人的工廠月產量的十分之一。”

也是這一年3月,江南無線電器材廠面臨第二次重大抉擇。王洪金帶着總工程師車運洪等10多人,從無錫奔赴北京與日本東芝進行談判。就在幾個月前,國家決定從日本引進彩色顯像管生產線和集成電路生產線。爲了這條生產線的落戶,各地電子廠“各顯神通”展開角逐,王洪金自然不敢懈怠。

經過層層調研論證,這條生產線最終花落江南無線電器材廠。可還沒高興多久,問題就來了——僅僅爲了一個產品執行標準,廠裡就吵的不可開交,到底是死抱日本標準來規定生產,還是以用戶需求來指導生產?

這個現在看來並不算問題的問題,對於改革開放初期的企業而言卻是個巨大的思想挑戰。最終在一批人的堅持下,742廠選擇了以用戶需求爲導向。正是這種計劃體制大背景下樸素的“市場意識”,再一次讓江南無線電器材廠脫穎而出。

此時,全國已經興起一陣引進國外設備的高潮。當年競相上馬建設的電子廠,現在又競相投資引進國外設備。僅1981年至1985年間,全國就有33家單位不同程度引進生產設備,累積投資13億。然而由於引進的大部分是淘汰設備,且沒有配套的技術和管理,導致最後只有寥寥數條線能真正投產

當時的大背景是,國家縮減對電子工業的直接投入,鼓勵各電子廠到市場上去自尋出路——被趕下海不久的電子廠,缺乏科研能力和產業化經驗,盲目跟風一陣亂投。成功引進設備的企業,也沒有能力去吸收和消化技術,更遑論二次創新了。

東芝生產線落戶的5年後,曾有日本負責人來中國瞭解情況,發現生產工藝跟5年前相比沒有一絲進步,原本對轉讓技術還有一絲顧慮的日本人,也放心地回去了。

中國半導體產業發展早期,靠着一批海歸精英、蘇聯顧問和國內技工隊伍分別突破各項技術,在科研攻關方面並沒有落下太多。然而,科研成果不等於產業化能力,更不能代表批量化、大規模生產的能力。

反觀美國Intel,從創始初期就致力於打破研發和生產的壁壘,日韓半導體的發展也是產學研高度融合的成果。中國人由於早期體制的原因,更多時候將半導體作爲科研項目突破,卻並未將其作爲一個產業去培育和發展。

沒有輸在科研起跑線上的中國半導體,卻在產業化的競賽中被甩開了距離。

三、追不上的摩爾定律

爲了解決“科研成果無法轉化爲生產力”的問題,有關領導部門將永川的24所遷出一部分科研力量到無錫,與江南無線電器材廠組成產研聯合體,後來發展成爲華晶電子集團公司。然而從後續華晶公司一而再、再而三地從國外引進技術來看,研發和生產的聯結並不如人意。

不過,這一場合並倒是爲中國培養了一批造芯人才。華晶後來成爲中國集成電路產業的黃埔軍校,爲政府相關部門、中芯國際、華虹宏力、華力微電子、長電科技、通富微電等企業培育了不少於500位骨幹人才。

在華晶的基礎上,國家計委和電子工業部在1990年提出“908工程”,目標是在“八五”期間將半導體技術提升到1微米。工程總經費20億元——其中15億元用於華晶公司建設月產1.2萬片的晶圓廠,另外5億元投給9家集成電路企業建設設計中心。這個工程在當時被全國寄予厚望,是一場決心拉近與世界先進水平差距的戰役。

此時,全球電子工業已經全面進入超大規模集成電路發展階段,摩爾定律威力凸顯。所謂摩爾定律,是Intel創始人之一的戈登·摩爾於1965年提出的一條芯片產業發展著名規律,即集成電路芯片上所集成的電路數目,每隔18個月就要增加一倍。

由此引申出反摩爾定律——賣掉與18個月前同樣數量、同樣性能的產品,營業額就要下降一半。反摩爾定律倒逼所有芯片公司必須趕上摩爾定律速度,任何一個技術跟不上的公司都會被淘汰。

在這一定律的鞭策下,世界芯片格局風起雲涌,各芯片企業、乃至國家和地區之間的競爭可以用慘烈形容。

1981年,日本松下針對Intel推出競品存儲芯片,導致Intel芯片價格從28美元直接殺至6美元。次年,日本東芝投資340億日元,由川西剛帶領1500人的團隊開始實施“W計劃”,3年後量產1MB動態隨機存取存儲器,並加碼推出“價格永遠低10%”的競爭策略,將Intel打到破產邊緣。

1985年,Intel在其卓越管理者格魯夫的帶領下做出“戰略性轉折”,放棄起家的存儲芯片業務,專注於個人電腦CPU,在另一條賽道上開始了所向披靡的征程。

就在中國決定實施“908工程”的同一年,Intel的386芯片搭載微軟的Windows3.0系統,徹底改變了計算機技術,開啓了壟斷桌面端30餘年的“Wintel時代”。同樣在這一年,韓國三星開發出世界上最早的256MB的動態存儲器,正式宣告超越日本技術。

而在此3年前,德州儀器的三號人物張忠謀回到中國臺灣,創辦了一家專業代工生產芯片的公司,名爲臺積電。

世界半導體風雲瞬息萬變,我們的908工程卻一直在“準備中”。光費用審批就足足花了2年,從美國朗訊引進0.9微米生產線花了3年,建廠再花2年——從立項到投產歷時7年之久。

7年時間相當於4.6個摩爾定律週期,意味着投產即落後主流技術接近5個世代。投產當年,華晶公司即虧損2.4億元,鉅額投資打了水漂。

更嚴重的後果是,集成電路“八五”計劃的失敗,讓中國芯片又錯失了5年時間。當華晶公司尚在0.8微米的卡點無法量產時,世界主流製程已經發展到了0.18微米。

四、市場和計劃兩隻手

“908工程”的經費主要來自建設銀行的貸款

商業銀行的鉅額貸款利息加重了企業負擔,華晶由盈利單位變成了虧損單位。由於壞賬嚴重,華晶後來連債轉股的嘗試都沒有成功,最終被香港中資企業華潤集團接盤,改名爲“華潤微電子”。老一輩半導體專家朱貽瑋談及此事時說:

“單純依靠銀行較高利率的貸款來建設芯片項目是行不通的”。

另一個被貸款利息所困的是首鋼日電。1991年,抱着“首鋼未來不姓鋼”的決心,首鋼跨界進軍芯片,與日本NEC成立合資公司。但是,中日雙方加起來的入資總額不到總投資額的1/3,其他資金基本來自境內外銀行貸款,給自己背上了沉重的利息負擔。

除了資金,首鋼日電還存在其他問題——技術完全由NEC提供,主要客戶也是NEC,首鋼日電只是對着日本圖紙生產。

這種“兩頭在外”的模式讓企業幾乎沒有抗風險能力。當2001年的半導體危機重創NEC時,首鋼日電也立刻陷入困境。2004年,首鋼宣佈徹底退出芯片行業。

耐人尋味的是,在退出芯片產業的前一年,房地產業務發展爲首鋼的核心業務之一,日後甚至做成中國房地產開發百強公司。

這在北京並非孤例。北京當年的半導體巨頭們,大部分都剝離了半導體業務,轉而將資金投向水漲船高的房地產市場,唯有京東方仍然在研發的道路上孤獨堅持。雖然屢戰屢敗,但就是堅決不搞房地產,直到終於熬成中國液晶面板的龍頭企業。

在當時的股民眼中,京東方是一家“不按常理出牌”的企業。企業逐利天經地義,董事會也需要跟股東交代,決策發展方向時往往有更爲“理性”和“現實”的考量。像半導體集成電路這種資金密集、技術密集、回報週期長的產業,單靠計劃科研攻關,或者單純依賴市場這隻“無形的手”都是無法搞起來的。

計劃和市場兩隻手,都需要同時發揮作用,兩隻手還不能互相打架。

到了1994年,中國大陸芯片的落後已經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這一年產量和銷售額分別只佔世界市場份額的0.3%和0.2%,技術水平落後發達國家15年以上。

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家上馬了“909工程”,這是908工程受挫後,中國人第二次向“芯”高地發起衝擊。時任電子工業部長的胡啓立在後來的回憶錄中記下了當時“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豪言,但隨後又寫道:

“現在想來,那時我對即將遇到的風浪和危難的估計都是遠遠不足的”。

圍繞着“909工程”,1997年間上海相繼成立了上海虹日國際、上海華虹NEC、上海華虹國際等電子企業。其中華虹NEC吸取了“908工程”的教訓,只用不到2年時間即建成試產,2000年取得30億銷售額的好業績。但好景不長,第二年即遭遇全球半導體危機。作爲新生企業,華虹NEC在這場危機中也未能倖免,當年虧損13.48億元。

由於對集成電路產業認知不足,華虹NEC在成立的最初幾年,“賺了還是虧了”成爲評價其是否成功的主要標準。當遭遇2001年虧損時,批評的聲音便紛沓而至,媒體也尖銳的指出:

“光靠砸錢做不成芯片”。

3年後,儘管華虹NEC業績恢復穩定,但此後十餘年間,再未獲得國家資金支持。

砸錢不一定能做成芯片,但做芯片一定要砸錢。

2000年,在國內半導體4位院士的推動下,北京市政府決心建設北方微電子產業基地,先後在亦莊和八大處奠基開工了訊創6英寸廠和華夏8英寸廠。次年同樣由於全球半導體危機,海外資金募集陷入困境,創訊和華夏項目紛紛流產。

但實際上,一些有遠見卓識的人,反而會選擇在行業低谷期投資建廠。低潮期建廠成本相對較低,建成後很可能趕上下一輪高潮。可惜大部分投資者和經營者都很難做出這樣的決策。真正敢在逆週期下血本投資的,往往離不開政府的引導和堅定支持。

1983年,韓國三星決定全力進軍芯片,卻遭遇了一個極其兇險的開局。三星推出64kb 存儲芯片時,美日存儲芯片價格戰正酣,內存價格從4美金跌至30美分。初涉芯片的三星捲入價格戰的洪流,僅僅2年時間就把股權資本盡數虧空。創始人李秉喆事後心有餘悸:

“爲這個項目,三星賭上了全部”。

據李秉喆回憶,當時每一個部門來給他彙報工作,無一例外都是哭訴快要撐不住了,勸他早點撤出集成電路產業,爲自己留條後路。

關鍵時刻還是依靠韓國政府出手,不惜動用日本的戰爭賠款,投入3.46億美元,同時帶動20億美元私人資金給三星托盤。正是在這樣的輸血下,三星纔有了後來讓其聲名大噪的“逆週期投資”,終於挺到美日簽署《半導體協議》,一個箭步上前補了日本人的缺。

五、乘風破浪會有時

中國半導體產業躊躇的70至90年代,恰是全球半導體產業百舸爭流的重大轉折期。

從1971年Intel推出DRAM動態存儲器,標誌着大規模集成電路誕生開始,此後30餘年是全球大規模集成電路產業化的黃金時期,技術、資本、市場、人才各要素都在這一時期充分發育,最終形成了今日的世界芯片格局。

1976年至1979年間,日本政府主導了著名的“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計劃”。在日本通產省牽頭下,日立、三菱、富士通、東芝、NEC五家公司爲主體,成立“VLSL技術研究組合”,集中優勢人才協作攻關,打破企業技術壁壘——這場以趕超美國爲目標的“運動”成效驚人,取得了千餘件專利,日本集成電路技術水平大幅提升,爲80年代日本存儲芯片超越美國奠下基礎。

1986年,遭遇日本集成電路的圍堵後,美國政府親自迎戰,發佈《危機中的戰略工業》報告,讓日本相繼簽下一系列限制其集成電路發展的條例,還成立國家半導體諮詢委員會,專門給美國半導體企業提供各種支持。

同一年,韓國政府聯合三星、LG、現代和韓國6所大學,將4MB動態存儲芯片作爲國家重點項目研發,3年投入1.1億美元,政府主動承擔57%的經費,此舉爲90年代韓國存儲芯片超越日本奠下基礎。

1987年,臺積電成立。臺灣當局政府成立專項開發基金,出資1億美元佔股48.3%,政要人物甚至親自下場爲臺積電募集資金。此外還給予場地、稅收等各種優惠。力度之大,甚至一度出現臺積電稅後利潤反高於稅前利潤的奇觀。

在全球產業鏈的融匯中,企業發展出自主創新的核心技術能力,在政府的統籌佈局下,進行持續穩定且有建設性的資本投入;在與技術發源地美國的激烈角逐中,孵化併成長起來具有競爭力的企業;在官產研一體的磨合中,磨鍊出技術和管理的領軍人物和成熟團隊……

而上述種種條件,在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都不具備。中國的集成電路產業在計劃與市場之間搖擺糾結三十餘年,等到90年代奮起直追之時,發現仍然是一身束縛,一地雞毛。

所幸2000年前後,誕生了一批以中芯國際、華爲海思、展訊、中星微電子等爲代表的新生代芯片企業,部分汲取了上個世紀中國集成電路產業的發展教訓,在中國逐步成熟的產業化土壤中紮根發芽,經過20餘年的艱難生長,總算開花結果。

它們的崛起和突圍,將是中國芯片產業的另外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