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襄／來自大山的邀請
文／劉克襄 (自然觀察作家)去年春末，接到神木村一所小學的留言邀請。寫信的老師想嘗試看看，我能否有機會上山，在畢業典禮時致詞半小時，幫孩子們上最後一堂課。以前我常收到這類信件，因爲平時工作繁忙，每年只能挑選三四所偏鄉小學，進行這類帶有公益性質的講演。但這封來自中央山脈的陌生留言，隨即吸引我，當下即允諾了。我爲何會爽快答應，主因有二，一來每次聽到神木村，幾乎都是負面的消息。凡有颱風到來，或者土石流發生，此地總是出現橋斷路毀、住民撤村的新聞。二來是最後一堂課，主要得面對八位即將畢業的同學。我若前往這樣的偏遠山區，講什麼纔好呢，形成一個有趣的挑戰。那一趟旅行真的遙遠而辛苦。前一天，我得先從臺北搭高鐵到臺中，再轉集集線火車，抵達水裡。當晚下榻民宿，隔天一早再轉乘員林客運，抵達同富村。一位家長再開小貨車前來，接我去學校。所幸，那天我如願完成了老師的期望，敘述一個流浪狗的故事。而最大的收穫，竟是和當地的孩子、家長都成爲好朋友。因爲當天，全校全村的人幾乎都來到會場。日後好長一段時間裡，我雖未再去，透過臉書，仍繼續聯絡着。他們最近的生活狀況，農產收成如何，又或者孩子們繼續升學後的情形，我約略還是知道。(圖／福特汽車提供)今年秋天，福特汽車將推出新款的綠能油電車，想要找我代言。他們希望拍片的內容，能夠跟孩子未來生活的生態環境有關，跟此款新車展現的意義結合。他們依此主題調查，發現三家偏遠小學，相當適宜搭配此一議題，達到推廣的作用。看到三所小學的名字時，我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三所我都去過。當然，最熟識的便是這所神木村的小學。一所被土石流衝擊，重建三次的小學。我因而積極提議，是否到中央山脈下，拍攝這部片子。他們也從善如流。神木村的村民多半爲客家人，祖先從桃竹苗山區搬遷到此一險惡環境，繼續從事各種農業耕作。周遭大山龐然又陡峭下，可以利用的耕地面積相當有限，但他們還是一代承傳一代。近年來多回風災下，土石流沖毀諸多耕地，他們深刻體悟到與大自然共存的不易。別的地方，自然的反撲常常是農作毀損，田園覆滅，這兒卻是家毀人亡。他們必須更審慎面對，土地過度開發帶來的反撲。爲了活存也爲了永續，儘量以多樣性的蔬果栽種，減少單一作物帶來的致命災害。當一切以災變和存活做爲前提考量時，若有農產豐收，當然更懂得知足常樂。在這塊有限資源的土地上，除了生產著名的牛蕃茄、彩椒和青椒，還有紫高麗菜、葡萄、生薑、南瓜、蓮霧、刺瓜、柿子和火龍果等。因爲海拔比較高，天氣寒冷，當地物產內容和生長時節，都和山下有些錯開，展現了不同風味的特色。只是缺乏產銷和宣傳，外地人較少知道。在跟孩子聊天的過程裡，我問孩子們未來要做什麼，他們也各有答案。基本上，想要的工作都是山下的尋常職業，譬如警察、法官、護士和廚師等等。十幾個小孩裡，只有一位，想要如父母親一樣務農。但問他們喜歡山下的生活嗎，他們還是選擇山上的自由自在。或許還小吧，講不清楚未來，但平時還是認真的跟父母親到田裡採青椒、摘蕃茄。清晨的半路上，一輛輛小貨車，載着他們全家前往田裡，或者運送蔬果回來，看到我這個遠方的朋友回來探望，都會興奮的招手。去年，纔不到半小時的一堂課，我彷彿已是他們的鄉親。如是相逢，熱情迎接的畫面，最讓人感到溫暖。縱算周遭都是險峻的大山，仍舊高聳而冷傲地俯瞰，縱算神木村依舊飽受土石流的危脅，家園隨時會被天災侵襲，眼前孩子們流露的快樂和堅毅，還是讓人對未來充滿信心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