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橫兒童”,掙扎在“日本神人TV”當中"/> 主站 商城 論壇 自運營 登錄 註冊 “東橫兒童”,掙扎在“日本神人TV”當中 D.哈卡 2024-10...

“東橫兒童”,掙扎在“日本神人TV”當中

D.哈卡

2024-10-18

返回專欄首頁

作者:D.哈卡

原創投稿

評論:

循環往復。

最近,你或許能在B站刷到一個日本油管主“yukinyann”(雪喵),她身着堂吉訶德吉祥物“藍色企鵝DonPen”服裝,在歌舞伎町街頭採訪路人,讓他們分享自己的個人見聞。

圖源:B站@Nicholas株式會社

但與其他輕鬆休閒的採訪節目不同的是,能登上“雪喵”採訪鏡頭的,往往都不是等閒之輩,而是有着各種傳奇人生經歷,足以重塑觀衆認知的“臥龍鳳雛”。

在觀看她的採訪節目前,你或許會認爲這位曾在歌舞伎町叱吒風雲的極道中人,可以算作一位重量級嘉賓。但很遺憾,這個昔日吃過“公家飯”,斷過指的Yakuza大叔,在“雪喵”的採訪視頻裡,只能淪爲最普通的背景板。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今歌舞伎町的年輕一代,身上有着比黑道事蹟更加炸裂的故事。即使是身旁隨機經過的路人,他(她)身上的故事都有可能刷新你的三觀。

在“雪喵”的採訪視頻中,有位少女來到歌舞伎町後,交往上了愛打小鋼珠的渣男,並由此染上煙癮,甚至在廁所被男友“強行上壘”。當“雪喵”問少女是否留下心理陰影時,少女則輕鬆地表示“這倒沒有,不過懷了又墮了就是”。如此衝擊性的回答,讓身經百戰的“雪喵”都被驚掉了下巴。

還有位少女是擁有着極高天賦的職業電競選手,她以遠超常人的持久力在電競圈內聞名,曾創下在三個半小時內和23位選手對戰的輝煌戰績。

但一山更比一山高,這位選手表示自己並非“歌舞伎町最強”,她還有位朋友創下過連戰28名網友的最高紀錄。她雖然也想挑戰這項紀錄,但奈何自己無法同時募集如此多的參賽選手,在人脈上略遜朋友一籌。

還有“神人”在各個酒吧和牛郎店超前消費,共計賒賬數十萬日元,然後再通過援助活動償還債務。

更有“神人”直接在現實中復刻了動作片的經典情節。當老師和其他同學還在認真上課時,她卻用毛毯作爲掩護道具,在課桌下和男同桌交流起了保健知識。

除此以外,其中還有大病未愈,就開始結交起男友的“梅事女友”,當“雪喵”擔憂起男友的身體健康時,“梅事女友”表示她早和男友開誠佈公,告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促使他們在一起的並非庸俗的肉體關係。

因爲在“雪喵”的鏡頭下,有太多“臥龍鳳雛”擁有這樣讓人大跌眼鏡的“奇聞軼事”,讓人不得不稱他們一聲“神人”。所以,“雪喵”的採訪節目,被國內網友貼切地稱爲“日本神人TV”。而“神人TV”裡的被採訪者也不愧“神人”之名,在節目中“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每個人的故事都堪稱一段傳奇。

除了上述“神人”外,還有“醫學世家鑑史官”“緣之空兄妹”“專攻後路導致便血的少女”“被腳踏五條船卻認爲對象專一的癡情女”等等存在。通過“神人TV”,你可以切實認識到人類這一物種的多樣性。

當然,還有一些更加炸裂的“神人事蹟”,在“日本神人TV”中亦有記載,他們每個人都身懷絕技,每個人都有獨門絕招,鬥志和耐性更是技驚四座,秘密武器更給你帶來意外驚喜。尤其是頻道的主持人“雪喵”,她本人更是“神中神”的存在。但鑑於內容尺度考量,文中就不再一一列舉。

通篇看下來,你會發現大部分“神人”似乎都已經突破了普世倫理的約束,一切常人看起來完全無法接受的行爲,對他們來說如吃飯喝水般稀鬆平常。“援交”“墮胎”“嗑藥”“賭博”等禁忌詞語,都能被他們輕描淡寫地從口中說出。

歌舞伎町如此“淳樸”的民風,讓許多“神人TV”的觀衆深恐病毒會順着網線跨境傳播,因此在看完視頻後,他們會立馬在評論區對手機進行賽博消毒。

還有部分觀衆被這些“神人經歷”衝擊三觀後,甚至產生了強烈的心理不適,無法堅持看完整個視頻。

在歌舞伎町如此“比爛”的大環境下,鮮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因此,在“神人TV”中如果難得出現了三觀較爲正常、情感專一、性生活穩定的普通人類,便會被“雪喵”和觀衆們升格爲“人間天使”。

而“神人TV”中如此震撼人心的內容,自然難逃平臺審覈的大手。就在不久前,“雪喵”的油管、X賬號都被封禁,搬運至B站的視頻也通通遭到下架。

但“檢驗狠活的唯一標準就是補檔”,如今你依舊可以在B站,一睹歌舞伎町各路“神人”的風采。

在大衆的普遍認知裡,歌舞伎町是以黑道和風俗產業聞名的紅燈區,雖然其中還有其他的娛樂產業,但這裡終究是“成人的世界”。然而,在“神人TV”的採訪中,卻出現了一個令人錯愕的現象:未成年羣體,尤其是未成年少女在“神人”中佔據了顯著的比例。雖然主持人“雪喵”可能對採訪羣體進行過篩選,但其中未成年人的數量之多,依舊可以說明問題。而且,在視頻的背景中,也不難看見青少年們四處遊弋的身影。若非親眼目睹,人們或許很難將那些在鏡頭下裝扮前衛、充滿青春活力的未成年人,與燈紅酒綠的歌舞伎町聯繫在一起,更無法想象他們的私生活竟是如此混亂。

但自從幾年前開始,越來越多的未成年人聚集在歌舞伎町新宿東寶大廈旁邊的道路上。外界對他們有個專屬的稱呼——“東橫Kids”,那片區域也因他們而被稱爲“東橫區域”。

“東橫Kids”大多都是無家可歸或因家庭問題而流浪的未成年人,平日裡他們通常身着地雷系服裝,聚集在歌舞伎町附近,通過聊天、飲酒、嗑藥、拍攝Tik Tok短視頻等方式取樂。

而在“東橫Kids”離場後,往往會在聚集處留下散落一地的酒瓶、菸頭和藥用鋁箔包裝。

他們服用的藥物並非違禁品,而是在市場上合法販售的止咳藥,但這種止咳藥在過量服用時,會產生致幻作用,且具有成癮性,許多“東橫Kids”都有着濫用藥物(Over Dose)的情況。到了夜晚,他們或是露宿街頭,以天爲被,以地爲牀;或是在網吧單間和愛情酒店過夜。而沒有經濟來源的他們,爲了維持開銷,往往只能被迫從事一些非法行業。

“東橫Kids”這一現象的出現,與如今日本社會愈演愈烈的家庭暴力與校園霸凌事件有很大關聯。

“神人TV”主持人“雪喵”在另一個油管主對自己的採訪視頻中曾表示,家庭環境是促成“東橫Kids”形成的原因之一,和許多離家出走的“東橫Kids”交流過後,雪喵發現他們的本性並不壞,他們之所以來到東橫,大都是因爲無法忍受來自父母的家庭暴力。

圖源:B站@需消耗666枚硬幣

同時“雪喵”在視頻中也提到,自己本人就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也曾因此一度在初中時期輟學。

去年10月5日,日本文部科學省公佈過一組數據:2022年度日本中小學經確認的校園霸凌事件共計68.19萬起,已經連續10年增加,並且創了歷史新高。而日本警察廳公佈的統計數據顯示,日本警方2023年共向兒童諮詢所報告了122806起虐童事件,同比增加6.1%,同樣創下歷史新高。其中,經舉報被警方立案調查的案件有2385起,同比增加9.4%。這些虐童事件,很大一部分都發生在家庭中。

家庭和學校的關懷與陪伴是青少年成長的重要支撐。然而,對“東橫Kids”來說,他們往往缺乏父母和同學的關愛及支持。“東橫Kids”渴望被關注、被理解,於是他們轉而通過在網絡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尋求同齡人的共鳴和支持,來代償本應來自家庭的關懷。歌舞伎町作爲日本東京的一個繁華商業區,提供了豐富的娛樂和消費場所,對無家可歸的“東橫Kids”來說,這裡就是可以逃避現實、尋找刺激、獲得歸屬感和認同感的地方。同時,通過抱團取暖,他們也能減輕內心的孤獨感和無助感。

然而,大量無業青少年的聚集,也導致了東橫區域的髒亂差現象。“東橫Kids”中有許多人沒有獲得良好的教育,心智也尚未發育完全,很容易被人欺騙,成爲脆弱的受害者;同時他們的內心敏感,情緒容易產生波動,還會被羣體的共鳴所放大,於是在錯誤的引導下,他們有時又會成爲無知的加害者。

實際上,“東橫Kids”已經引發過許多負面事件,其中更有“12歲少女去東橫面見網友被一日速通”“歌舞伎町流浪漢被‘東橫Kids’羣毆致死”的慘劇。由此,“東橫Kids”也受到了日本社會的廣泛關注和批評。

日本MBSNEWS的特命取材班曾就“東橫Kids”的問題,前往歌舞伎町進行了實地取材與調查。

他們拍攝的紀錄片中,許多接受採訪的青少年表示自己來到東橫的原因就是“家庭暴力”。

圖源:B站@生草字幕組

紀錄片還着重展現了一位16歲的“東橫少女”,在短短兩個月內發生的變化。她因爲無法忍受家庭暴力而選擇離家出走,來到了東橫。在父母的長期虐待下,少女存在嚴重的心理問題,具有強烈的自殺傾向。

2022年11月初次採訪時,少女蹲坐在無人的角落裡,她在對面鏡頭時顯得膽怯無助,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那時,少女心裡對援交活動還有着強烈的牴觸情緒,但爲了生存,她只能在“精神上很辛苦”的狀態下,爲嫖客提供服務。

談到將來,少女表示雖然“援交”是犯罪,但她想靠此攢錢,上專門學校,並在未來成爲一名美甲師好好工作。

其實,16歲的少女已經達到了日本的法定工作年齡。

日本《勞動基準法》規定,青少年年滿15歲後,自生日後的第三天起,就可以開始工作;在特殊情況下,13至15歲的青少年也可在確保其健康和生活不受影響的條件下,且在地方監督部門的許可下,從事輕量級的工作。這些法律旨在保障未成年人的權益,確保他們能健康成長,而不會作爲童工被濫用。

然而,這種“保護”的效力卻建立在一個關鍵前提之上:未成年人的監護人必須切實履行其監護職責。倘若監護人失職,甚至本身就是加害者,那麼原本旨在庇護未成年人的法律,便可能反過來成爲阻礙他們自救的絆腳石——由於少女沒有辦法從施虐父母那裡拿到自己的身份證件,所以她不能合法打工。因此,進行非法交易,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成了她唯一的謀生手段。

兩個月後,當記者從歌舞伎町再度找到她時,這位少女的語氣中,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份膽怯與不安,取而代之的是習慣後的麻木。少女自述在東橫流浪的兩個月期間,她有多次被警察帶到兒童商談所的經歷,還曾被父母的朋友收養。但是,她每次都“逃了出來”,繼續回到歌舞伎町流浪。此時,她已經完全接受了“援交”這項用於謀生的“交易”,認爲“雖然不是需求和供給,但是叔叔想要付錢做那樣的行爲,我想要錢,所以做那樣的行爲,我覺得這樣很好”。

記者提問道:“上次見面的時候說過,你將來想成爲美甲師,那方面的想法呢?”少女則表示:“已經沒有這種想法了,10年、20年後的事情我想象不到,明天的事情我也想象不到。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狀況下,今天就先努力活下去吧。”

這位16歲少女的經歷,可以看作“東橫Kids”的一個縮影。

自“東橫Kids”出現以來,東京警察曾多次在歌舞伎町對未成年人進行勸誡輔導,不過始終收效甚微。許多“東橫Kids”和那位16歲少女一樣,曾被多次“遣返”,但每一次“遣返”後,他們又回到了東橫。如今,政府安排的警衛員每天都在歌舞伎町夜以繼日地執勤,但他們在面對“東橫Kids”時往往束手無策,只能盡力進行勸說,並維持現場的基本秩序。

社會對“東橫Kids”的援助困境,其實和對“大久保站街少女”的援助困境類似,甚至這兩者的羣體有部分重合。

日本政府也曾對歌舞伎町附近,以“站街少女”聞名的大久保公園,進行過大規模的取締整改,但是僅針對大久保公園的整改,同樣治標不治本。“站街少女”逗留在大久保公園的醉翁之意,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在沒有實質證據的情況下,“站街少女”也終究只是站在街上而已。於是,在整改不久後,少女們就在公園更深處開始了再就業。大部分時間裡,執法者除了勸離站街少女外,也拿她們無可奈何。

“站街少女”的病竈不在“大久保公園”。

“東橫Kids”的病竈同樣不在“東橫”。

日本媒體的新聞報道,普遍把“東橫Kids”的問題簡單歸因爲“家庭暴力”和“校園霸凌”。誠然,這兩個因素是促成“東橫kids”誕生的主要原因,但日本法律對“被虐待兒童”關照的缺失,以及“未成年人爲何能輕易從事非法行業”,同樣是值得讓人深思的問題。不過在主流輿論中,這些問題卻鮮有人提及。

在沒有解決這些根本問題的情況下,日本社會對“東橫Kids”的救助只是隔靴搔癢,“遣返”對他們來說,只是爲了下一次的歸來。

但警方的介入與媒體的報道,卻將原本隱匿於亞文化角落的“東橫Kids”推向了主流社會的聚光燈下。部分本來獨自忍受着家庭暴力等痛苦的孩子們,通過新聞與社交媒體,得知了“東橫Kids”的存在。於是,他們在尋找歸屬感的驅使下,也選擇加入“東橫Kids”這個大家庭,走向了這個聚光燈照射的中心。

但聚光燈照射的中心,是歌舞伎町。

在那部紀錄片的尾聲,16歲的“東橫少女”不顧記者的勸阻,再度前往“赴約”,融入了歌舞伎町熙熙攘攘的人海中。

與此同時,在歌舞伎町外,“東橫Kids”卻被部分青少年解構成了一個流行標籤。他們換上“東橫Kids”同款地雷系穿搭,在社交媒體打上相關標籤分享自拍,想要通過模仿服飾與妝造,融入這股時尚潮流。

在這股時尚潮流下,“東橫kids”正在“遣返回家”與“逃回東橫”間循環往復。

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