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忠／拔一條生命之河
文／葉文忠
上週，我受邀去看了一場試片，這是一部紀錄片《拔一條河》。看完後，我在座位上多坐了一會兒，淚痕未乾，心裡還再回倒着幾幕畫面，這不是電影，人物不是演員，是你我身邊真實的故事。
《▲拔一條河》是一部憾動人心的紀錄片（圖／谷得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氣候變了，山水變了，專家說，二氧化碳不斷衝上天，全球暖化上升一度C，臺灣的暴雨就會增加140%，我們當然不願再有災難，但我們也很清楚，地理位置與地形影響，臺灣的雨只會越來越大，風會越來越強，災難將會連年不斷的降臨臺灣，不知何時，就會有新的悲傷故事。
2009年八八風災，南臺灣怵目驚心的滾滾沙流，吞噬道路橋樑，斷垣殘壁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恐怖的畫面仍在記憶中。莫拉克，他如果是一部電影男主角的名字該多好，如今這名字是撒旦的別名，讓臺灣的好山好水，瞬間化爲黑山惡水，一次吞了臺灣六百條寶貴生命的惡魔。當時，不只是小林村，整個甲仙鄉陷入絕境，各種救難物資，能救的只有生活的維持，卻救不了死寂的生存鬥志。
災難過後，關注淡了，新聞淡了，人羣也散了，小林滅村的事件轉眼已過四年。這紀錄片，記下了當一切歸於平靜，留下的傷痕，甲仙人必須自己療愈。但很難想像，結痂之處，竟是一羣不認輸的孩童與幾位外來的新移民，讓皮膚新生而癒合。
風災兩年後，一支甲仙國小的拔河隊，帶着破舊的裝備，身上穿的是當年救助的外套以及借來的防滑鞋。孩子皮破了，纏上繃帶，再來。再破，再纏，絕不退場。就這樣，拿下了高雄的冠軍，代表高雄出戰全國。
這一擊，讓甲仙芋頭冰店老闆陳敬忠感慨，「甲仙寺廟很多，神明只要生日、過節都是鞭炮掛滿街，小孩子這麼努力的比賽回來，竟然是默默地走進校門，自己解散，我想像他們那個心情，就覺得，怎麼會這樣呢？」
▲拔河隊以借來的防滑鞋，拿下了全國亞軍，隔年終於拿下了冠軍 （圖／谷得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故事就從這兒開始，紀錄片圍繞兩個主題，一個是一羣參加甲仙國小拔河隊伍的孩童，一步步走向全國冠軍，導演紀錄下了這羣孩子、教練以及有心人奮鬥的過程；另一個，是許多外籍新娘遠嫁臺灣成爲新住民後，災難過後一無所有，卻因爲堅定與不向命運低頭的鬥志，在甲仙逐步得到鄉里認同，進而讓甲仙成爲這些新移民「孃家」的艱辛路。
拔河隊的孩子，有三分之一是來自這些外籍新娘的孩子，她們堅強的生命力，也貫注在這羣孩子的身上，紀錄片看似兩個主題，卻是來自同一股堅定。
原來，這部紀錄片電影在成形之前，只是一部微電影，導演楊力州當時只是打算拍一部紀錄八八風災的微電影，去了甲仙，剛巧在陳敬忠的冰店開會，會一開，意外的跳出了這羣小學拔河隊故事，再由拔河導引出了新移民的篇章，終於流出了這條動人長河。
▲導演楊力州（圖／谷得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往後退沒有路，倒不如只有往前走。」外表有幾分像內政部長李鴻源的陳敬忠，是整個紀錄片裡關鍵人物之一，「夠了沒有，風災也來，地震也來...」，看着甲仙路斷，看着人們心也跟着斷，能走的人都走了。灰濛的天空，終被孩子們喚出了久違的晴空；另一位關鍵人物教練張永豪，胖胖的身材，有着酷似白雲的喜感，更是這羣孩子最強的靠壁；當然，還有更多被孩子感動的人們，來自甲仙各個角落，爲孩子爲鄉土重新覺醒。
▲拔河道一條要三十萬，教練只能找牀板墊着，讓孩子們練習（圖／谷得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而那些外籍新娘們遠嫁臺灣前，相信着從此一定是「幸福快樂」的日子，怎知是條意外人生的不歸路。柬埔寨來的文香，風災後，七百株芭樂瞬間剷平，土石遍野，一切重頭再來，她把悲苦藏心，把樂觀的勇氣帶給他人。素英，風災前便已喪偶，自己獨立撫養孩子；菲律賓的羅娜，喜獲麟兒，只能哼着老家的搖籃曲。
她們回不去也走不了，家已經在這了。
▲三位外籍媽媽們，是拔一條河裡關鍵的女性，左起素英、文香、羅娜（圖／谷得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這些新移民的媽媽們，事實上幾乎沒披過婚紗，就被宿命拎了來，素英兒子對她說，「希望媽媽穿婚紗，再嫁一次，這樣就不用自己養活我們了！」透過遊客中心員工淑卿的奔走，這些媽媽們，終於穿上了美美的婚紗，塗上了美美的胭脂。
晚到的公主，遲來的幸福，導演以她三人爲軸心，說着故事，她們積極極扮演了讓甲仙重生的爐火，爲孩子們烹調異國美食，爲鄉里表演舞臺劇，爲孩子製作各類加油標語，展現強悍的生命力。
▲一臺發財車，載着一羣外籍新娘，完成他們從沒有過的公主夢，工作團隊紀錄下了這感人的一刻（圖／谷得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楊力州在自己的「導演週記」裡寫下了這一段：
帶着亞軍的獎盃，這羣心靈早已超齡長大的孩子搭了五個多小時的巴士，儘管拿到了全國第二名，但他們臉上還是沒有笑容，因爲孩子希望可以用冠軍來「榮耀甲仙」。
「榮耀甲仙」這四個字關十一、二歲孩子什麼事……，一陣酸楚涌上心頭。
在夜色中孩子們就快回到了甲仙，在已經被沖毀多次又重建的甲仙大橋邊，無法上北部加油的爸爸媽媽們已經在橋頭等着，等着給這羣寶貝遲來卻是最熱烈的掌聲與擁抱。
一場翻轉整個甲仙命運的夜晚悄悄來臨……。(轉自楊力州後場頻道：http://backstage.fanily.com.tw/dramaSmallIndex.do)
遺忘，總是現代社會中蔓延最迅速的一種流行病，需要有心人的喚醒。紀錄片不全然是感傷的，也有許多歡笑，但帶着淚的笑，更能重擊心門。我很少看紀錄片，卻被這部紀錄片搞得熱淚盈眶。我看着孩子死命的拉着、拔着，拔出了大人們迎向逆境的勇氣，拔出陷入流沙的甲仙。
深耕紀錄片的導演楊力州，用他的眼光，紀錄這塊大地裡關於勇氣的故事，我不認識楊導演，但我謝謝他，山河雖無情，他讓我看見了臺灣庶民們，那股力拔山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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