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70週年之際談張作霖
作者／王統一
很多人指責張作霖，說他是日本人的走狗、漢奸。不可否認，張作霖在一步步崛起的過程中的確有日本人的元素在，不過以此就認定他賣國求榮也是不嚴謹的。在那個列強環飼、兵荒馬亂的年月，想要在國內異軍突起成爲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完全摒棄外來因素是不現實的。何況東北還是日俄兩國多年經營之地，在這片土地上的任何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做不到完全斷絕與日俄來往的，勢必要與他們打交道。在上文已經提過國父否認張作霖投靠日本，已經是對張作霖不是漢奸的最好說明，這裡不多贅言，筆者要用其他史料來加以進一步詮釋——張作霖雖然是個軍閥，但在民族氣節上並不是卑躬屈膝的賣國賊。
張作霖之子張學良在向學者唐德剛口述歷史的時候曾講過這樣一段話：「那時候新民府離奉天有一百二十里地，有日本人在那兒，我就是在新民府長大的。那裡有日本的娼妓，當兵的就去玩，結果和人家打架，把兵給打死兩個。打死兩個，我父親就火了，他的兵叫人給打死了呀，就辦交涉，一定叫人給償命，要兇手。那都是官府來辦交涉，交涉辦完了，一個人給賠償五百兩銀子。一個士兵，死了，人家日本賠償五百兩銀子，沒有償命。（那）他不要，我父親非要償命，把人打死了，給了五百兩銀子，我父親火了。過了兩三天他弄了一夥兒人，到那去把日本人打死三個。」當時他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帥，就已經敢同日本人叫板了。可見，張作霖從起步初期一開始就已經爲自己今後畫了民族底線，不向列強低頭。
當袁世凱與日本簽訂21條之時，時任陸軍師長的張作霖曾義憤填膺地致電中央說「中日交涉絲毫不可讓步，如交涉破裂。願率全師進行決戰」。在就任奉天省長後，面對不斷前來遷居的日本人，張令各地方長官將其「勸阻出境」。在中央政府把遼西地區劃歸爲日本所謂「南滿」屬地後，張要求在該區域之日本人必須服從本省各項法律法規並放棄領事裁判權，犯法須由中方審判。
在對待日本通過商租手段攫取中國土地的問題上，張要求「非中國人民不得分配土地所有權之利益，土地所有權仍屬於中國人民」，且規定了嚴苛的各種限制，把日本人租地的門檻條件提升很高，並且大幅增加相關稅收，大大增加了其租地難度。此外，又制定法令加以進一步控制——「人民商賈等不得將土地私租與外人，不得以地契等證據爲抵押，向外人私自借款。否則，上述行爲一經發現，得以盜賣國土罪及私借外債罪論處」。這些種種措施，在當時那個環境下，雖無法徹底禁絕日本人對華利益的蠶食，但在某種程度上遏制了中國土地大片迅速地流失於日本之手的不利狀況。張作霖還對日本在東北任意增設領事機構（當時的此類機構是日本侵華的工具）的行爲進行了抵制，他上書中央表示：「請大總統顧念國權所在，由鈞院、部據理力爭，迅謀挽救。」
張作霖爲了打破日本的軍事優勢，特別聘請數千德國、美國、英國等西方軍事強國的顧問、軍火專家、機械技師來東北，組建當時全國最大的兵工廠——東三省兵工廠，自制高水準的軍械，其出產的武器質量不遜色於列強裝備。日本人都不得不承認東三省兵工廠「東方第一」。除了自制，張還從西方強國引進大量大炮、坦克等，以抗衡日本。張作霖還建立了海軍、空軍。民國11年，成立東北航警處，讓沈鴻烈負責建立東北海軍。民國15年，成立東北海軍司令部，沈鴻烈就任東北海軍司令，建立了統轄26艘軍艦的東北聯合艦隊。張作霖在當時基本控制了中國大部分制海權。
民國9年，張作霖設立了東三省航空處，修建了東塔機場。之後又開辦了奉天航空學校，聘請歐美教官，招收學員，培養中國自己的飛行員。同時引進西方戰機裝備空軍。東北空軍擁有數百架飛機、數百飛行員，是當時中國頭名的空中武裝。
交通上，張作霖同樣不甘示弱。對於日本因要在東北修築鐵路，而欲與中國東北各地方舉行商談事宜時，張則命令各地予以擱置、拖延。民國12年，日本在吉林省修建天圖鐵路，要求當地提供鐵路用地，張作霖電告時任省長孫烈臣：「本人不願其爲日人所佔用而轉讓之。可以適當之藉口，阻止和拖延日人的鋪設計劃。」張作霖一方面阻止日本壟斷交通，另一方面成立東三省交通委員會，利用民族資本修築中國自己的鐵路（奉海線、打通線、吉海線、呼海線等等）、港口（葫蘆島港等等）。
在經濟上，張作霖爲了對付日本也做了很多努力。他曾對東北各地下達指標「三個月內募集二千萬元的三省聯合實業資金，在十個地方增建官營工廠，年內在東三省開發二十個最好的官礦」，以趕超日本。民國8年，張作霖在奉天城建立有8街12巷的南市場，各種買賣應有盡有，極大地豐富了東北人民的物質生活。翌年，又開設了規模更爲龐大的北市場，五湖四海商賈雲集、繁華異常。這兩個市場讓日本人的商鋪黯然失色。同時，張作霖開辦了中國人自己的電力公司、工廠、礦山，自給自足，不用日本人的供電、資源、機械。對於中日合辦企業，張作霖要求已成立的設法取消，未成立的一律不準。張還積極對美英等西方國家招商引資，排擠日本在東北的經濟力量。
張作霖在輿論上也對日本進行抗爭。民國11年，張作霖創辦了以宣揚中國民族主義爲主的《東三省民報》，與日本人創辦的、專門蠱惑華人的中文報紙《盛京時報》對壘，時常刊登反日文章，該報曾登出「日人是世界上最殘酷無情的人」之文字。同時，下達禁令，要求中國人不準購買《盛京時報》，而後又禁止《盛京時報》發行。民國16年，張作霖建立了東北地區中國自己的廣播臺——奉天廣播無線電臺。
張作霖還組織了各種反日民間社團，如「外交後援會」等等，這些社團外在以獨立自主的形式活動，在各地發動聲勢浩大的反日示威，高舉各種打倒日本的口號，向日本施壓。在奉天城組織的一次反日集會上，聚衆者高達兩萬人，公開喊出打倒日本時任首相田中義一的口號，舉國皆知，提升了東北乃至全國民衆的愛國熱情，給日本帶來極大震撼。當東北民衆自發反對日本延長對於大連、旅順的租期而舉行示威時，張作霖也表達支持，聲明「對於是項外交，決以民意爲從」。
張作霖對於日本策劃的所謂「滿蒙獨立」也大力鎮壓，與日本激進派川島浪速針鋒相對，多次出兵粉碎「滿蒙獨立」分子的陰謀，嚴厲緝拿「滿蒙獨立」分子，使得日本人的「滿蒙獨立」始終未能實現。
張作霖對於日本提出的各種喪權辱國的損華條約，一律採取拖延策略，無法拖延的，乾脆直接拒絕。日本人曾以在郭鬆齡反張之時主動援助爲由，在事後要求張簽署出賣東北的條約作爲回報，張一口回絕。即便在蔣中正、李宗仁、閻錫山、馮玉祥的聯軍逼近北京，張作霖元首大位不保之時，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乘人之危要挾張簽署賣國條約，張據理力爭，拂袖而去。
張作霖在平日裡的言行也時常流露出對日本人的憎惡，據張府衛士鄭景山回憶，張學良曾向其父表達擔心日本攻打東北的心態，張作霖斬釘截鐵地講：「我們兵工廠裡有二三十萬支好槍，有一千多門迫擊炮，天上有飛機下蛋，地上有四條腿的騎兵，我就是不怕日本子，日本子在南滿鐵路頂多有一萬三，我要打日本子，定個日期，一夜之間就把鐵路都給扒了。咱有三十萬，重兵先佔領旅順大連，一萬多日本子就交待了！咱怕日本子幹啥呢？」另載，張作霖還曾對下屬叮囑：「咱們絕對不能承認日本二十一條要求以內事項，以免讓東三省父老罵我張作霖是賣國賊」，「做馬賊，做土匪都無關緊要，成則爲王敗則賊，混出了名堂就一切都好說，但千萬不能做漢奸，那是死後留罵名的。」
從日方的待張態度也能反映出張作霖與日本的觀系並不如傳言般親密，相反，多有對立。最明顯的皇姑屯事件自不必說，筆者在此還要講一樁日本人對張作霖的刺殺事件。前文已述，張作霖始終堅決打擊日本策動的「滿蒙獨立運動」，故導致日方懷恨在心，早就已經謀劃刺殺張作霖。民國5年5月，日軍大佐土井市之進召集少尉三村豐、伊達順之助等人成立了所謂「滿蒙決死團」，想尋機幹掉張作霖這個日本侵華的絆腳石。
當月27日，時任奉天代理巡按使的張作霖出席外事迎接活動，之後從奉天車站返回官邸，歸途上路過小西邊門時，突然從旁邊建築物一樓飛出炸彈，但誤炸湯玉麟的隊伍，導致湯玉麟受傷，衛士多名死傷。馬車中的張作霖當即跳車上馬，換了衣服，帶領貼身衛隊穿衚衕回府。不料，在經過奉天圖書館時，又路遇一人投彈。張作霖趕忙飛馬疾馳，身體雖無大礙，但還是被炸飛了帽冠，馬匹也受了傷。刺客本人傷重身亡。歸府後，張作霖戒備森嚴，嚴查殺手背景。調查人員從刺客腳上常年穿木屐的痕跡推斷是日本人所爲，迫於當時形勢，張作霖隱忍了下來。自此之後張作霖便對日本充滿了戒心。可見日本對於張作霖早有不滿，欲除之而後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姑屯事件之前雙方已經積怨頗深，張作霖和日本人的實質關係並不好。
《密勒氏評論報》主筆約翰•本傑明•鮑威爾在晚年追思曾經的採訪對象張作霖時形容——儘管東北長期處在日本軍閥的鐵蹄下，但張作霖無愧一個愛國的中國人。
因此，在對日態度上，把張作霖和汪精衛、溥儀相提並論也是不適當的。
綜上所述，張作霖雖爲窮兵黷武的嗜血軍閥，但其也做出過打擊復辟、安定邊疆、交好中山、周旋日寇之舉。謂之「爲害最大的賣國賊」，實在言重了。
●作者王統一，王耀武史料信息網站長、澳門城市大學商學院工商管理博士研究生、澳門城市大學工商管理碩士。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