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思善：滴水穿石的硬幣 馬拉威醫療團的手術後紀
十一月十七日，星期五的早晨，接到 Dr. Muyco 的電話，他說他有一個 9 歲的小病人，5 年前誤食了一個一塊錢的硬幣，卡在食道中，上下不得，又因該處頂到左支氣管，長期發炎的結果，不但左肺通氣不良，目前已有肺膿瘍的現像。因爲他不是胸腔專科，故想找我去會診云云。放下電話，我請教了餘團長，他是麻醉科的專家，見多識廣，於是我們決定殺到裡龍威首都中央醫院去，先看看這個小朋友再做打算。
談到 Dr. Muyco 這位外科醫師，話說他老先生目前已經 85 歲，對開刀仍然是樂此不疲，光這股勁就令我們這些小輩景仰得不得了。天哪！85 歲耶！我常想我要是活到這把年紀，還走得動就偷笑，更別提開刀了，何況他自己去年心臟病發，去南非動了個大手術。他現在還是裡龍威首都中央醫院的外科主任，來馬國已經 40 多年，關於他的生平傳奇，有許多種版本，其中最引人入勝的莫過於不愛江山愛美人這段。
他是菲律賓人，在美國阿拉巴馬醫學院畢業，專攻外科，返國後因才華洋溢，一路當到菲律賓醫科大學附設醫院的院長，就在如日中天之時，愛上了女秘書，突然就消聲匿跡，家人遍尋不着，原來是躲到馬拉威去也，而這一躲就超過了 40 年，也因他對馬國的外科貢獻良多，與政府簽了個 special contract，薪水比衛生部長還高。
他自己對這段往事幾乎是絕口不提，每天只是競競業業的工作，在馬國的醫界地位是大老級，桃李滿天下。所以老先生的召喚，無論如何也得跑一趟。他找我去幫忙，倒也不是第一次，過去我幫他開過橫隔膜疝氣，甲狀腺腫瘤，還有好幾個血管手術，都順利成功，更何況他非常的 Open-mind，每回開刀都讓我站主位，還向周圍的學生介紹我是來自臺灣的心胸血管專科醫師，讓臺灣大大的在衆小白前露臉，這對我們的醫療外交，實在有莫大的裨益。每次我都是單刀赴會，可是這次不同，這手術頗難，誰也沒見過，所以情商餘團長幫忙掠陣，以免砸鍋。
十一月二十一日，到裡龍威中央醫院，病人是看過了，好端端的還能走來走去；病史也問清楚了，五年前吞下該硬幣後就常常發燒，胸痛；X 光，電腦斷層的片子也瞧仔細了，該硬幣卡在食道上三分之一處，經過多年來消化液的慢性腐蝕，中間竟然穿了個孔，這也就是她毫無吞嚥困難的原因。而右肺是過度充盈（over inflation），說明這是慢性長期過度使用右肺的結果，而左肺不見任何空氣，照說肺部若無空氣，應呈塌陷（collapse）狀，可該處卻有大塊 solid mass，蠻奇怪的。 Dr. Muyco 說胃鏡已經做過，硬幣就在那裡，看是看的到，但已鑲嵌在食道壁，根本推不動，更不用說夾出來了，所以開刀是必然的選擇。可是這下子問題就來了，肺膿瘍在左胸，但 approach 食道卻是從右側着手較容易，討論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開左側，因爲病人大部份的症狀還是來自於肺膿瘍，這是最迫切待處理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我和餘團長到醫院時，Dr. Muyco 已在開刀房，歲月及長久以來日夜開急診刀的辛勞，卻沒有讓他佈滿皺紋的臉上，看得出一絲疲態。他客氣的招呼我們到他的辦公室，給我們他專用的刷手衣褲，並等候德國女麻醉醫師 Dr. Buimuster 插管。這位德國大姐可是麻醉科主任，兼管加護病房，治軍甚嚴，一言九鼎，標準德國做風，老黑們都對之十分畏懼，但加護病房也在她的整頓下，非常的有水準，在馬拉威是數一數二的。
德國大姐頭以前向來對咱們小黃不假辭色，記得我三年前初來乍到，去探望一位得瘧疾住到她轄區的臺商，還被她趕出加護病房哩！後來我常去幫老醫生開刀，她纔對咱小黃另眼相看，此係後話，暫且不表。刷手就定位，胸腔打開後才瞭解，該 solid mass 根本就是一個大膿包，而且已經不知發炎了幾回，沾黏奇緊，所碰之處到處出血不說，而且只要將肺葉拉高，氣管就因牽扯而呼吸困難。
老實說，當時真想放棄算了，外科醫師就怕病人 Die on table，成功下刀是英雄，反之則成了狗熊一頭。馬拉威每年因愛滋病死亡者不知凡幾，生命在貧病交迫下變得奇賤無比。據說即使開車撞死個把人，三萬誇加也就了事了，我幹嘛這麼拼乎？但由於衆老黑都張大着眼睛看，輸人怎可輸陣？於是就這麼硬着頭皮，一點一點的剝，居然也將上下肺葉完整剝離，剩下來的就簡單多了，完成這例全肺切除，硬幣雖說拿不出來，但支氣管的壓迫解除，她又沒有吞嚥困難的症狀，也就隨它去了，畢竟過程的不完美，不代表結局的不完美，相信小黑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咱小黃我也又當了一回英雄，讓臺灣醫學又揚眉吐氣了一次，想來真是僥倖。
術後老醫生邀我一同發表此病例，有他的加持，上一流的期刊當不成問題。這case report實屬罕見，硬幣能被消化液蝕穿，更是聞所未聞哩！
承衛生署駐非代表陳志成醫師及餘團長之命，寫成此文，以志國外援非醫療團的小故事。我們的故事很多，記得以前，老師曾告訴我，工作有三目的：等而下之的是賺錢餬口，好一點的則還可以學習，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成就感！如今我想說：我正是找到了這樣的好工作，也歡迎有志的醫界同仁，共襄盛舉。（本文於2005/12/1撰文）
PS我只要有機會 就會對年輕人講<工作的三層次 賺錢餬口 學習與成就感 > 但這其實是我十年前的感受 現在的我 更深切體會 其實還有第四個層次 那就是使命感 當工作是一種使命的時候 還抱怨甚麼呢 難怪做得最好的永遠是義工！願我的朋友共勉之~
▲ 範思善與手術房醫療團隊合影（右1）
▲ 範思善醫師在馬拉威受到多次表揚（居中着西裝）
範思善簡歷：
國防醫學院 醫學系81期高雄醫學大學 醫務管理碩士中華民國心臟學會會員中華民國心胸外科專科醫師中華民國外科專科醫師三軍總醫院住院醫師 總醫師振興醫院心臟血管外科主治醫師國軍高雄總醫院心臟外科主任 醫療部副主任屏東基督教醫院心臟血管外科主任 中華民國駐馬拉威醫療團外科主治醫師屏東基督教醫院外科部主任屏東基督教醫院醫療副院長（現任）中華民國第23屆醫療奉獻個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