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位識認官這麼嗆了一句,林甫倒也不氣惱,反而是饒有興趣地跟他開起玩笑來,“我記着陛下前幾年還曾“微服私訪”來着,這位大人總不能說咱們英明神武的陛下是光着身子的吧?”說着也把自己的身份憑證遞了上去。
這話說出來,在場的諸位卻是不敢笑了。
見到這位漂亮的學子竟敢當衆調侃起皇帝來,這位識認官沒有打出陛下的大旗呵斥林甫,卻是謹慎了起來,收斂起了自己的氣焰先接過了林甫手裡的身份憑證。
這接過身份憑證這麼一看,識認官的心裡頓時明朗了,心中無比慶幸自己及時住了嘴。
心道我說是誰家的子弟這麼大單,敢在宮門口調侃陛下,感情是昔年那位軍爺的兒子。
這幾日中會元,和小王爺鬧刑部,朝堂上十幾位大人物爲他下跪請願,可算是出盡了風頭,不到一個月就成了京都除了皇子之外最著名的權貴子弟。
尤其是最後一件事,前兩天京城裡傳得正盛,明明不關自己的事兒,兵部的人卻爲了眼前這位跟三皇子撕破了臉。
這位識認官雖然平日裡和朝堂上的風波沒什麼聯繫,但卻也認得清局勢,眼前這位少爺今天大約是最後一次白身入宮了。
這一步踏進宮門,就算是走上了一條青雲路,下次再見這位的時候,那可就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識認官暗暗嘖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不同命的人啊,真是沒法比。
這位爺哪裡是有人敢冒充的,連忙訕笑着衝小林公子作了個揖,算是謝罪,“既然是林公子作保,那我就放心了。”
林甫倒沒有和他計較的心思,笑笑便和常佳紀一起進去了。
先進了宮門的也不能亂走,得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等着,等到所有學子都進了門之後,便會有禮官帶路去皇宮正殿。
進了宮門之後,常佳紀也是沒有想到這位先前偶遇的公子竟然會出面爲自己擔保,而且竟然這般厲害,讓宮門的官員都前倨而後恭,“多謝林兄。”
林甫則是微微一笑,那日裡常佳紀等人爲自己去刑部出頭,他看得分明,此刻替他解圍,也不是什麼大事,便答道“無妨。”
這剛剛開了一句口,餘下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禮官瞪了一眼,知道自己失禮了,進了皇宮應該斂聲靜候,一會兒動身的時候也須低頭趨步。
這倒不是針對學子們,就連二品一品的大員,入宮的時候也得低着頭小碎步往裡走。若是能在宮內正常地走路邁步,那可是世間少有的殊榮,朝內也沒有幾位有這等特權。
此間周朝的正殿叫承天殿,比之紫禁城,這正殿的地勢要高上一些,殿下漢白玉臺階不知有幾何,從宮門走到這來望去,正殿少說有四五層樓的高度,也不知每次上朝的時候諸位大人累是不累。
站在下面大寬石板鋪就的殿前廣場向正殿望去,正殿不僅高高在上給人一種威嚴壓迫的感覺,其外觀宏偉和華麗與這等威勢相加,很是逼人。
走近了看,這漢白玉臺階還真是數不勝數,怪不得諸位大人老了總是要稱病不朝,坊間傳說前任兵部尚書傅風雪就是因爲這百餘臺階,不勝其煩,這才早早退位。
傅風雪是林將軍昔年的副將,當時在軍中聲望僅在一人之下,這等大員的身份微妙異常,影響力已經不是該用品級衡量的了,就算他已經退了下去,十幾年來沒有官職,在朝中的影響力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比得上。
這是官場盡頭的境界,力量不用依仗自己的位置,不會人走茶涼,只要他人還活着,就沒有人能真正掌握兵部的勢力。因此即便七皇子派系的新軍中勢力把持了兵部尚書的位子,兵部依舊在朝堂之上爲林甫出頭。
這位百戰之勳甚至沒有開過口傳過話,沒有任何的動作,甚至衆人都不知道這消息究竟有沒有傳到這位老大人耳中。但兵部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如果不站出來爲林小子出頭,這位老大人回來了可是會生氣的。
而此刻的三百學子們,則是與官場盡頭的傅風雪隔了一整條官途,在這殿前廣場踏出了第一步。
殿試雖說是殿試,但實際上卻是在殿前廣場舉行。
其實想想也是,金鑾殿內怎麼可能放得下三百學子應試用的桌案和筆墨紙硯?
這殿前廣場上,齊齊整整地擺放着三百桌案,上有文房四寶,只是案旁是一塊蒲團,因爲諸位尚無權力在天子腳下有座,因此這一整日的答題都得是跪着作答。
諸位學子按春闈的次第坐定之後,要先按次第點名,並有識認官二次盤查身份憑證,以免有人在入了宮門之後互換位置。
點名之後分發考卷,這整個流程倒是和前世沒有什麼區別。發着卷子,此時的天微微亮了起來,隨着張公公一聲“聖上駕到!”。
年過六旬的皇帝依舊是龍行虎步,身後跟着一十二位閱卷官,大步流星地自臺階上走下,極具威勢。
衆學子皆是應聲跪下,恭迎聖駕,放低了自己的視線。
直視龍顏其實是很常見的事情,只要作爲官員上朝的,總要看見皇帝的樣子。但說到底較起真來,也的確是大罪,可以作爲殺頭的藉口的。
只是林甫這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見到活的皇帝,也並不害怕皇帝,不免就有些遏制不住,偷偷地擡頭,想要一窺龍顏。
這一窺很有講究。若他是寒門子弟,那是萬萬不敢擡頭的,一定會剋制住自己的想法。
可他的身份特殊,這一看,反而會勾起陛下昔年的思緒。
林甫揣摩了一番陛下的心思,微微擡起頭來驚鴻一瞥,小小地窺探了一番龍顏。將那種故人之子的好奇和敬畏表演地恰到好處。
這邊陛下走到殿前廣場上早已放置好的龍椅前坐下,左右一十二位大臣按照官位次序依次錯開左右入座。
陛下和衆位大臣都坐好之後,學子們才能起身,只是陛下坐下方纔坐下,就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不消說,中間那位偷偷擡着頭的就是林小子了吧?”
皇帝偏過頭來對着左邊的夏首輔笑着說,如林甫所料,那是完全不在意他竟敢偷偷擡頭直視自己。
夏首輔看到林甫的位置居第一排正中,正對着皇帝,不消說一定是了,便迴應稱是。只是眉頭緊皺,不大喜歡這樣不守常規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