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作爲羣居性生物,湊熱鬧顯然成爲了人的天性之一,遠古之時就懂得燃了篝火一起跳個舞的人類,最熱衷的事情莫過於各類慶祝。
今夜的杭州本該是個相聚狂歡的夜晚,下半夜的一場大雨,使得有些人未能盡心,當然,也使得有些內心搖擺不定的人,心安理得地留宿在了青樓楚館之中。
蘇瑜沒有風月場中花宿柳眠的習慣,從思凡樓的畫舫下來,便直接回了府。
今夜的收穫還是挺大的,先不說被宋知晉牽扯出來,差點被杭州第一才子周甫彥當了墊腳石,且說思凡樓紅牌巧兮姑娘,一闕曼妙唯美的飛天琵琶,便足以技驚四座。
隨之而來的,便是諸人對自家弟弟蘇牧那首填詞的震驚,今夜過後,相信無人再懷疑那首《人面桃花》是他人代寫的了。
不過這只是開胃小菜,重要的是,宴會散去之後,在陳公望的引薦之下,提學官範文陽單獨會見了他,還考問了他一些文章經義,自己的對答還算不錯,範文陽還囑託了幾句,雖然並未有何實質性的提點,但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開端了。
讓他欣慰的並非這些收穫,而是不知從何開始,曾經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似乎慢慢開始給他帶來好運和好處了,這纔是他最大的收穫。
沐浴之後,他換上了燕居輕服,妻子早已媚眼如絲地窩在紅被之中,香肩半露,既有着少婦的大膽,又有些初婚之時的羞澀,蘇瑜也是心旌盪漾,含笑爬上了牀。
眉目含情身如綢,雪峰尖頂紅蓋頭,蜂腰盈握把魂鉤,桃源深處溪成流。
美嬌娘早已如那待採的熟桃,蘇瑜正欲行那雲雨之事,卻聽得通房丫頭焦躁地拍着房門,大喊道:“大公子,出事了!公人進府來搜人了!”
蘇瑜陣前勒馬,好不掃興,但也只能摸了一把,朝幽怨的嬌妻安撫道。
“我出去看看,娘子且稍等...”
胡亂披衣而出,蘇瑜便皺眉慍怒,朝丫頭問道:“何事如此慌張,這公人是哪個房門的,怎地會到蘇府上搜人!”
這通房丫頭也是被嚇得白了臉面,語焉不詳,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個頭緒,蘇瑜只能隨着來到了西面的院子,遙遙一看燈火通天,便知情況不妙,那裡可不是弟弟蘇牧的院落麼!
“還是不省心啊...”
蘇府的其他人也都紛紛被驚醒,聽說公人到蘇牧的院子搜查賊人,一下子睡意全無,特別是蘇清綏等人,比睡了思凡樓花魁虞白芍還要欣喜,鞋履都忘了穿便跑了過來。
鄭則慎帶着二十幾個捕快,明火執仗地將蘇牧的院落圍住,聲勢也是頗爲駭人,不放心的餘海也顧不得傷勢,一路跟了過來。
雖然大雨沖掉了足跡和血跡,但作爲捕快之中的捕快,無論是鄭則慎還是餘海,都將搜查的冒頭指向了蘇府。
加上餘海早已通報了關於蘇牧暗藏兇器的信息,這裡自然而然便成爲了最大的嫌疑之地。
然而他們今夜的任務是維持治安和城中秩序,關於綠林人士的事情由於沒有實證,並沒有從上頭得到搜查的牌票,此時卻是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擋在了房門外。
“我家少爺剛剛回來不久,正在房中沐浴,有什麼事卻是要等他沐浴完畢再說,你們怎地強入民宅!”
若換了平時,彩兒丫頭早就跟其他小丫頭一樣,嚇得六神無主,可她今夜是真真切切看着自家少爺穿着夜行衣出去的,此時少爺還不見回來,若讓他們發現少爺不在,那可就麻煩了!
雖然故作鎮定,但她到底只是個小丫頭,心裡發虛,手腳也不自覺在顫抖,以鄭則慎和餘海的老辣眼力,自然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來。
然而他們畢竟沒有牌票,若進去搜不出兇徒或者一些實證來,以蘇府的勢力,鬧將起來也足以讓他們吃一鼻子灰了。
可今夜的行動折損了這麼多的弟兄,連捕頭餘海都重傷,不把事情弄清楚,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
蘇清綏見彩兒擋道,便挺身而出,斥責道:“無知的蠢丫頭,耽誤了官人辦差,可是要吃刑罰的,還不快讓開,難道要給我蘇家臉上抹黑麼!”
彩兒本來就已經被嚇得夠嗆,眼見蘇清綏少爺發話,心裡也是緊張到了極點,鄭則慎和身後的捕快們一個個凶神惡煞,滿目都是仇恨的怒火,她一個不到十四的小丫頭,能撐到現在已經着實不易了。
鄭則慎知曉這丫頭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當即揮手下令道:“破門!搜!”
身後躍躍欲試的捕快嘩啦一聲從兩邊分流而出,正要破門,卻聽得背後一聲大喝道。
“慢着!我長房的事情,何時輪到你二房的人來指點!”
蘇瑜見這架勢,也是吃了一驚,但他深知彩兒丫頭的性子,連蘇清綏都看得出來,他斷然沒理由看不出來,說不得蘇牧真的攤上事了,否則彩兒也不會拼死出面來阻擋和維護。
捕快們聽到喝聲,便停在了房門的兩側,火把被細雨潑着,忽明忽暗,腰刀寒芒耀眼,充滿了血腥氣息,然而蘇瑜卻是神色泰然,朝鄭則慎作揖道。
“原來是鄭總捕,不知深夜強闖,所爲何事!”
蘇瑜雖然年輕,但掌管蘇家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蘇家向來與官府沒有溝通,但仍舊能夠屹立於杭州商界,實力自然不可小覷,鄭則慎深諳爲官之道,見得主事人到了,也不可能再進行強突。
“原是蘇大少啊,深夜造訪,實是告罪了,奈何城西發生數起兇案,賊人兇殘之極,甚至打死擊傷多名同僚,鄭某尾隨而至,卻失了蹤影,深怕歹人潛入了蘇府,危及府中家眷,故而唐突搜查,還望大少莫怪。”
鄭則慎言辭懇切,語氣謙卑,倒也有幾分折人的氣度,不過蘇瑜是何等圓潤之輩,早在商場上練就了一手推磨的好功夫,當即回道。
“鄭總捕關切民生,小生自是感銘肺腑,不過這丫頭也說了,舍弟正在沐浴,怕是有辱斯文,總捕何不移步偏房,喝口熱茶,稍候小生定當親自帶領總捕,徹查府中角落...”
蘇瑜回答也是有禮有節,特別提出“小生”的自稱,言外之意也是在提醒對方,他也是讀書人,今後極有可能進入官場,而且不是不給你搜,只是等蘇牧洗了澡再說罷了。
“這...那兇徒窮兇極惡,蘇二少在房中若是遭了挾持又該如何是好,想必蘇二少也是聽得到動靜的,不若二少迴應一聲,也好讓吾等安了這心。”
鄭則慎又豈能如此作罷,這一路的蹤跡顯示,兇徒便是在這方圓半里失去了身影,蘇府眼下已經成爲了最爲可能的嫌疑,蘇府周圍的民宅民居也都遣了差人去搜查,作爲總捕,他絕不能讓事情壞在自己手裡的!
“這...”蘇瑜也是驚慌了,看彩兒丫頭的神色,他已經猜到蘇牧或許根本就不在房裡,否則早已出來見人了,如今鄭則慎要他出聲,若在裡面,也早就出聲了,若真讓他們搜出那柄刀來,蘇牧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他不知道,蘇牧連人帶刀一同出去了而已。
鄭則慎見蘇瑜無言推脫,也只是心中冷笑,等了片刻就冷下臉來,大聲喝道。
“蘇二少久久不見迴應,說不得已經被賊人所制,還不快進去看看!”
那些個捕快得了令,再次行動起來,腳步轟隆,聲勢甚是駭人,眼看着就要破門而入,那房門卻是吱呀一聲被推開!
蘇牧長髮溼潤潤地披在肩上,身上的燕居服還有些許水跡黏住皮肉,薄薄的燕居服溼了之後,透出些許肉色來,房中還飄着淡淡的水霧,看來果是在沐浴!
“有勞各位差人關照了,蘇某剛從宴會冒雨而歸,怕染了風寒,是故泡了個熱水澡,一時舒適,竟然迷迷糊糊瞌睡了片刻,倒是讓大家見笑了。”
蘇牧帶着淡淡的歉意笑容,朝房門前的捕快們作揖了一圈,動作輕柔自然,笑容誠懇真摯,讓人看不出半點虛假。
見鄭則慎和餘海眉頭緊皺,蘇牧又攤手笑道:“蘇某全須全尾在此,房中也並無什麼兇徒匪寇,若大人們放心不過,儘可進房搜查便是了。”
餘海身受重傷,還讓兇徒從眼皮底下逃走,心裡急了,便真要進房去搜查,可關鍵時刻,鄭則慎卻攔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朝蘇牧拱手道。
“二少既如此說,鄭某也是安心了,眼下兇徒四處作亂行兇,某也不便久留,諸位還是關門閉戶,做好自保纔是,我等急務催身,便先告辭了去!”
“總捕!”餘海低聲朝鄭則慎急道,可後者只是微微搖頭,一揮手,便讓那些捕快撤了下來。
蘇瑜連忙上前來感謝道:“大人們漏液涉險,爲我杭州百姓求平安,蘇某也是感念在懷,他日得空,蘇家必定備下薄宴,以示謝意,還望大人賞臉纔是。”
鄭則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又掃了蘇牧一眼,這才答道:“蘇大少相請,敢不答應,某且告辭,告辭了,呵呵。”
雙方打了哈哈之後,鄭則慎便帶着餘海離開,蘇清綏還欲挽留,但人家已經決然離去,再回頭,便看到蘇瑜那噴火的目光,只能不甘地離開,諸多看熱鬧的家人也便就此散去。
鄭則慎和餘海出了蘇府之後,便吩咐那些捕快道:“四下裡全部給我搜,着人將蘇府都給我看起來,蒼蠅蚊子都不準漏過半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