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子時,張雨茹便帶着那張紙條來到了約定地點。還是那片花海,還是那個人。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宇文端化比她要來得早。
“皇上。”張雨茹駐足於幾步開外。還沒等那人轉過頭來。就倉促地行了禮,然後便不再作聲。
宇文端化回頭望了她一眼,嘴邊噙着一絲笑意:“怎麼感覺你氣??的?”
“……臣妾,沒有。”張雨茹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最後卻還是放棄了。
“不知道這曇花,今日可會開。”見張雨茹沒有多說話的意思,宇文端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這樣平靜的他讓張雨茹禁不住有些疑惑。
此時此刻的他。周身哪有一絲暴戾的殺伐之氣。便是這天邊的火燒雲似乎還要比他血腥。
“這護國寺裡的曇花向來開得晚。不過……既然已是深秋,怕是也快開了吧。”
“哦。”宇文端化眯着眼,隨意應着。這樣的態度,讓張雨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臣妾斗膽,不知皇上約臣妾來此。是爲何事?”
“一人賞花太過寂寞。你又彷彿對這裡很熟悉,我實在是找不到旁的人,便差人遞了那張紙條。”宇文端化聞言。平心靜氣地答道,忽地又對她招了招手:“來,這兒不錯,能瞧見整個園子的景緻。比你現在站的地方強。”
“……臣妾惶恐,怎可與聖上比肩。”張雨茹垂下眼簾,沉着應對,言語之間盡是疏離,全然沒有半點欣喜。
宇文端化見她這樣,不禁心中一痛。眼睛一閉一睜之間,他幽幽嘆了一口氣:“你可曾想聽故事。”
“臣妾愚鈍,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張雨茹眉頭一皺,一臉戒備。在她眼裡,這個新朝的年輕皇帝夠足智多謀、夠英武果敢,卻也夠冷血無情。
這樣一個人,再加上他正站在那高處不勝寒的位置,張雨茹除了小心防備,不知應該再用怎樣的情緒對待他。
“我九歲那年,青州大災。餓殍滿地,人與牲畜爭相食人,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縱然如此,大昭任命的知州卻還是不肯開糧倉救濟百姓。正當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卻突然聽到有人在青州佈施,米粥任取,饅頭任食。不知那時候,你是幾歲?”
“……臣妾那時不過是個稚子幼童,正是黃髮垂髫的時候。”張雨茹回答得模糊,是因爲她自打三歲起就被張子庭帶着遊歷大江南北,佈施這樣的善事,因爲張家也經常做,所以她也司空見慣了。
“啊,在我記憶裡,也有這麼一個黃髮垂髫的稚子幼童的模樣,如何都揮之不去。”宇文端化若有所思地看向天上明月,一陣清風吹過,讓那些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輕輕戰慄,幽香陣陣。
“這稚子幼童怎麼了嗎?”張雨茹見宇文端化正說在興頭上,便也只好順着他的話頭問了下去。
“她救了我一家人的性命,可是我卻傷了她。”宇文端化說着,很是認真地看向張雨茹。
張雨茹聞言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全然沒有想到這是宇文端化在一語雙關。
“皇上後悔了?”張雨茹見他這般,忍不住問道。
“……當皇上,可以有後悔的時候嗎?”宇文端化輕佻一笑,讓張雨茹心裡禁不住咯噔一下。
“是臣妾逾矩了。”張雨茹向後退了幾步,低眉順目的應着,硬是將些想要一吐爲快的話埋在了心裡。
“今天夜了。夜涼,你還是先回去吧。”宇文端化見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如此拘謹,突然心裡有些堵得慌。有些事情,他本以爲自己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卻沒想到,大局已定,自己既不能後悔更不能有所動作,這樣的局面於他而言,簡直是折磨。估吉帥號。
“是。”見宇文端化主動出言放了自己,張雨茹覺得有些詭異。走了幾步,又很不放心地回過頭來看向宇文端化:“皇上……不等曇花開了嗎。”
“不等了。我看,它們今日怕是不會開了。”宇文端化對她微微一笑。
張雨茹遲疑地點了點頭,這才轉頭繼續往前行去。宇文端化瞧着她愈發模糊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
“……主子……您……”洛嵐君從樹後走出,怔怔瞧着宇文端化落寞的背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真是個懦夫。做了那些事,卻不敢承認。”聽到身後的響動,宇文端化知道是洛嵐君,終究還是說了幾句看清自己的話。
“皇上,世事無常。誰又會想到,竟然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洛嵐君沉默了一會兒,斟酌許久,才這麼不痛不癢的安慰幾句。
“哼,世事無常……”宇文端化低下頭來,看着自己那一雙充滿了傷痕和老繭的手:“難道我一早知道當初救濟青州、救我一家人性命的人是張家父女,我就不會下那樣的決斷了嗎。到底,我在張家和社稷之間,還是選擇了後者。”
“……皇上。”洛嵐君知道,宇文端化說的是事實。若不是恨極了大昭的腐朽不堪,他們又怎會冒死揭竿起義,直指京城。
只是宇文端化與他似乎都把這坐擁江山的事情想簡單了,直到坐上那個位置,他們才明白何爲牽一髮而動全身。
“走吧。沒有她在,即便這花開了,也沒有半點意義。”宇文端化垂下手來,冷冷說着,滿眼絢爛的銀白色,已經讓他提不起任何興趣。
“……那……咱們明日……還來嗎。”洛嵐君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決定將這句話問出來。
“算了吧。她對我有恨,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宇文端化搖了搖頭,說完這句話的他,顯得更爲疲憊了。
大概是因爲太過悲傷,自始至終,主僕二人竟然都沒有發現那隱在暗處的人。
朱綺羅怔怔地看着這一切,若不是丫鬟玉蘭出聲,她估計還在震驚之中。
“小姐……咱們,咱們還去賞花嗎?”丫頭知道她與郡主看到了一些不應該看到的事情,顯得有些六神無主。
倒是朱綺羅很鎮定:“不去了,今兒個有些乏了,回房吧。”
“……是。”玉蘭點了點頭,扶着朱綺羅在小徑上走着,二人都沉默不語,各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