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相貌不是說不好,卻也難免讓尉遲浣的心裡有些失落——她本以爲,或許可以在子歸的身上,找到些許大哥的影子。
尉遲璟的遺體從戰場上運回來之後,便被葬進了尉遲氏的陵墓裡。但凡是在那裡頭躺着的尉遲家的男人,都是果敢的英靈。
尉遲浣在自家姐妹以及林子書的陪同之下來到那片陵園前,給尉遲璟除草上香,三姐妹站在大哥的墓碑前默哀了好一會兒,尉遲逸忽然便吭聲了。
“阿姐莫悲傷。家裡,還有我。”
尉遲浣聞言,噙着淚看向他,心裡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藕塘:“現下南疆也平定了,北國那兒又是盟友,後唐的太平盛世指日可待。阿逸作爲尉遲家的一家之主。今後怕得多擔待了。”
“阿姐這話說得……”阿逸撓了撓頭,言語間還有着稚氣未脫的青澀:“當這不用打仗的將軍府的家,又有何難。”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尉遲浣張了張嘴,本想叮囑更多。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去了。
林子書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對着尉遲浣一行禮道:“王妃,之前您不是說……要去拜祭一下尉遲張氏嗎,臣下領您去大夫人的冢前瞧瞧。”
“好。”尉遲浣點了點頭。便跟着林子書一前一後地往張雨茹的墳冢方向行去。
“王妃不用擔憂少將軍,現下尉遲府的御林軍統領名號雖然還沒有下來,阿逸卻已經在軍中鍛鍊了。假以時日,等到那封號完璧歸趙尉遲府,阿逸定然能夠撐得起這個殊榮。”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尉遲浣沉默了一小會兒,喃喃說道。林子書腳步一頓,驚詫地轉過頭來看向她,正好對上她擔憂的眼神:“雖然本宮只是在掖庭之中小住,卻也察覺出了些許端倪。子書你就不要寬慰我了,本宮知道,這名號還回去容易,要想再拿回來,卻是難上加難。”
“王妃……這……”林子書有些尷尬,他下意識地舔了舔脣,還想說些什麼。尉遲浣已經掠過他繼續往前行去。二人就這麼沉默地走到一個山坡上的小墳包前,尉遲浣遠遠地瞧着那芳草萋萋的圓冢,突然就舉步不前了。
“……嫂子,可是睡在了那兒。”
“嗯。”林子書循着尉遲浣的眼神望向那一塊綠色,輕輕應了一聲。
“爲什麼沒有與我哥哥合葬。”尉遲浣問這話時,子書聽不出這語調裡的任何情緒。可正是這樣,才讓他覺着不安。
“……本來,老夫人是打算如此。可是正巧又碰上楊氏自刎殉情,尉遲府上下一團亂。就沒有人再去操辦這擇日開棺撿骨的事情了。”林子書想了想,斟酌了半天,慢條斯理地答了尉遲浣的話。
“……這大概便是命中註定吧。或許大哥心裡雖然也不甘願,卻也並不反對如此。”尉遲浣說罷,走到張雨茹的墓碑前輕輕擦拭:“畢竟,大哥這輩子都是沒臉再見大嫂了。下輩子也是。”
又一個沉重的話題,讓二人再次感受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真諦。
清理完張雨茹墳頭上的雜草之後,尉遲浣輕輕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我能呆在京城的時間怕是不多了。你說,我什麼時候向皇上提出借兵的事情比較合適?”
“……不如再過兩日,現下南疆戰事暫歇,再加上我後唐損失了尉遲璟這一員大將。現下在朝野之上,提倡休養生息的朝臣還是佔了大多數的。再加上……此次派兵,將與皇上手上餘下兵權可分配給誰息息相關。現下若是貿貿然提出來。怕是要無功而返。”
“若真是如此,那我這一趟,就算是白來了。”聽了林子書的分析之後,尉遲浣失神地看向那塊寫着張雨茹名字的冰冷石碑:“這一等,可要等到什麼時候?阿戰那兒……”話說到一半,尉遲浣便沒有再說下去。
雖然她很清楚,自己與林子書已經是物是人非,可是在自己的青梅竹馬面前表現出對現任丈夫的擔憂,又是一件何其殘忍的事情。
“你彆着急。稍安勿躁,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出來。”說到這兒,林子書忽然沉默下來,他的臉上顯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就想到法子了?”尉遲浣不太相信自己的這個推測,卻又抱着一絲希望地問了出來。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個好法子。”林子書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了出來:“你若是住在掖庭之中,定然能瞧得出來當今聖上最爲寵幸哪位妃子。萬不得已時,也就只能求求她們,吹吹枕邊風了。”
尉遲浣聞言神色一凜,思忖片刻之後,才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萬不得已時,我會試試看。”
“不過現在咱們說這些還爲時過早了。皇上說不定過兩日便會主動召見你了,到時候你想說什麼,有什麼請求,和盤托出便是。”見尉遲浣當真在琢磨這個法子,林子書突然有些後悔了。
“但願如你所說吧。”尉遲浣笑了笑,也沒有就這個話題再繼續說下去。可是林子書那麼瞭解她,又怎會不知道,她越是如此,便越是表明自己出的這個餿主意,尉遲浣當真是往心裡去了。
看樣子,北國的局勢着實不容樂觀。
看樣子,阿浣確實很喜歡那個北國的新君主赫連戰。
那麼,他呢?
於他而言,她是獨一無二,不可代替的。
可於她而言,他在她的心裡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林子書跟在尉遲浣的身後磨磨蹭蹭地走着,看着那纖細柔弱的背影昂首闊步地向前行,步伐不帶一絲猶豫與留戀,他的心便愈發地疼。
“……阿浣。”林子書叫出這個名字時,一腳踩在了枯枝上。咔嚓一聲響,似是他心碎的聲音:“若是此次借兵成功了,你還會再來嗎。”
尉遲浣被問住了,迷茫的眼神看着眼前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想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了這麼幾個字:“大概,不會來了吧。即便是來,也不會像這次一樣,偷跑出來了。”
說到這兒,尉遲浣還頗爲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見她如此,林子書笑了出來。只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的阿浣,其實一直都沒有變過。只不過,她放下了他,而他卻沒有。
“謝謝你,對我說了實話。”林子書說着,對尉遲浣抱拳行禮道:“末將明白了。”
尉遲浣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頭又繼續走着自己的路。她不是對他無話可說,她只是明白,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的。扔何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