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綺羅這一次可算是狼狽,雖然宇文端化並沒有正面訓斥她,可皇帝對她那不耐的態度,卻是有目共睹的。
一想到朱綺羅離開之前對自己的那一瞥。張雨茹的心便硬生生地被懸在了半空中。
“玉兒,玉兒。”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這一晚上宇文端化自然是留在了婉娩閣裡。可是二人也心知肚明,這也治標不治本:“你又走神了。就不能好好與我下完這盤棋?”
張雨茹聞言,將視線落在棋盤上,伸手隨意下了一步:“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今兒個的事傳出去,便是我狐媚當今聖上,這才讓你當衆給皇后甩臉子,且忤逆了太后的懿旨。”
“她們若是安分點,又何須讓我來勞師動衆地打臉。”宇文端化沒好氣地說道:“什麼人可以動,什麼人動不得,難道她們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清楚。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女人啊,總是喜歡用些小伎倆,試探自己心愛的人的底線。”不知爲何,宇文端化的這麼一席話,讓她想起了自己在尉遲府裡的那些歲月。說不上有多苦,卻也說不上有多留念。原來被時間洗滌之後的過往雲煙,可以愛恨皆不留,空留唏噓一片。
“那麼你呢。”宇文端化聽了她的話,擡起頭來看她,眼睛裡頭有着些許期盼:“你是不是也這樣?”
“我?”張雨茹聞言一愣,笑了開來:“臣妾自然也是的。”
“……可我從來沒瞧見……”宇文端化嘟囔着,有些落寞地低下了頭,像極了一個討不到糖吃的孩子。
“你又何須我用這些小伎倆來試探呢。”張雨茹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邊提子邊道:“就連下棋都讓着我的男人,我還試探,可真真是不省心了。”
話音剛落。那棋盤便空了大半。宇文端化低頭一看,朗聲大笑:“這棋也無需下了,是你贏了!”
“哪裡是我贏了,分明是你讓着的。”張雨茹笑道,將手中溫潤的棋子又放回盒子中:“今日的事情若是傳到太后耳朵裡,怕又要不太平了。”
“朱綺羅本來就是在無理取鬧。什麼假借密道裝神弄鬼,若要查這前朝佈下的暗道。她怎麼就不先從勤政、鸞鳳這些殿閣開始?拿你一個小小的婉娩閣開刀,分明就是包藏禍心,動機不純!”宇文端化說到這兒,擡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在婉娩閣內伺候着的下人們噤若寒蟬。
見宇文端化這麼惱,張雨茹也不知道該怎麼搭話,只是垂下眼來用手指撥弄着已經亂了的棋子玩,忽聞得宇文端化又道:“這件事情不能再拖着了,明日我就去跟朱允堂說。讓他儘早結案。”
“……你的意思是……就讓那可憐的小姑娘……”張雨茹怔了怔,心裡有些許不忍。
“惟有此,纔可以平息這場風波吧。”宇文端化長嘆了一口氣,有些歉疚地看向張雨茹:“玉兒,你可會覺着我有些不近人情。”
“沒有。”張雨茹默默搖了搖頭,繼續撥弄着那圓潤的棋子玩。彷彿只有這樣,她的心纔會得到片刻平靜:“正如你所說,惟有如此,方得兩全,只是可憐了那個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這就是皇宮啊……”宇文端化低聲呢喃,正襟危坐在那兒。擡頭看向窗外的殘陽如血。
……
數日後,關於這女屍案總算是有了個定論,結局和張雨茹所想所差無幾——便說是這三等芳柔本來就精神恍惚,得了失心瘋,那幾日大雨傾盆,將她生生嚇得病情加重,一路跌跌撞撞地過來,失足掉入了婉娩閣的那方小池子裡。
至於爲什麼她的屍首爲什麼是在數日之後才浮出水面,卻並沒有人給個解釋,這個細節旁人也沒有再提起。這一縷芳魂就如過眼雲煙一般,漸漸因爲流言蜚語的逝去而消失殆盡。
此後,對於婉娩閣的禁令纔算是徹底解除。只是經歷了此事之後,閣中留下的宮女極少,顯得閣中更加清幽,與別家宮殿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娘娘,此次真是虛驚一場……還好,有驚無險。”暮然端着一杯剛泡好的茶進得屋裡來,見張雨茹坐在窗櫺邊上發呆,不禁有感而發。
“又下雨了。”張雨茹伸手,拿起那茶來,喝了一口,又望向窗外菸雨濛濛的景緻。
“這季節,總是會這樣下得。常常是一兩個月都不停歇,娘娘這段時間可得注意保暖,若是病了,皇上又得心疼了。”暮然說到這兒,禁不住掩脣笑了起來。
若說這次風波對於婉娩閣有什麼好的影響,怕就只是將宇文端化對張雨茹的疼愛鬧得人盡皆知這一條了。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張雨茹淡淡回了這麼一句,便趴伏在窗邊繼續眯着眼瞧着外頭。
房門吱呀一聲響之後,一聲若有似無的貓叫,將張雨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黛兒?”
張雨茹有些意外地瞧着蹲在地上正在舔毛的小黑貓,不多一會兒,一雙黑色馬靴,闖入她的視線。
“……你來了。”多日不見的顓頊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顯得有些突兀:“現下可是白天呢。也不怕旁人瞧見。”
“若不是有意等我,你又爲何總是差遣暮然出去。”顓頊說着,也擡頭看向外面的雨景:“你這婉娩閣可真夠安靜的。”
“人煙稀少的地方,皆是如此。現下雖然除了禁足令,可是掖庭之中誰人不知我婉娩閣不詳,他們不是對我忌憚,是對這看不見的鬼神忌憚着。”
“……朱綺羅,果真是聰明。也不知道她是真正知道珠釵的事與你有關,還是隻不過是歪打正着。”
“我看是後者居多。”張雨茹一邊說着,一邊彎腰將黛兒抱了起來:“她分明是想要將那宮女的死栽贓陷害於我,所謂搜宮,不過是給她時間栽贓陷害罷了。若是那日宇文端化沒來……我真不知道,之後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狀司諷技。
“照你這麼說,近日我可不能出現了。以免露出馬腳。”說着,顓頊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竹筒,丟在了張雨茹的身上。
“這是什麼?”張雨茹將之打開,卻發現內裡有一份卷軸,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這是各宮娘娘拼命想要藏着的骯髒事,可惜只是些蛛絲馬跡的線索罷了。你但凡看看,這些東西可否與你當初的那些遭遇關聯起來。就算是一點關聯也沒有,我想着,或許這些個東西在關鍵時刻能救你一命。”
聽了顓頊的話,張雨茹立馬將那捲軸攤開來掃了一遍,果真是一份按照各個宮裡妃嬪及宮女名字羅列的一些事情。
“謝謝了。”張雨茹微微一笑,甚是感激地看向顓頊:“你給我這麼厚重的禮物防身,看樣子有好一陣子我都要見不着你了。”
“……茶館那兒,我想親自一探。”顓頊沉默許久,說出了自己暫時離開的原因。
“你就不怕……他們起疑心嗎。”張雨茹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起顓頊的安危。
“有何疑心可起,他們是開起門來做生意,莫非還要選客人不成。”顓頊不屑一笑,伸手扶了扶自己臉上的面具:“沒人會認得我的這張臉的,你放心。”
“你這一去,是要多久。”見他去意已決,張雨茹有些茫然。
“少則十天,多了就說不準了。”顓頊說到這兒,特意停了停才道:“我走以後,你也並非是一個人。宮裡還有一人,你大可相信她。”
“……誰?”張雨茹疑惑地反問道,若他不說清楚,她真以爲他指的就是宇文端化。
“鳴珂。”見她一臉疑惑地看着自己,顓頊難得露出些許笑意,說出了這個讓張雨茹大感意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