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六指,原名不詳,胡南人。他天生殘疾,左手小指旁邊還着有一截不能動的附肢。
後來他在醫院做手術把那根手指切了,但是外號已經喊開了,大家還是於六指於六指的叫着,沒有改成於一疤。
太累,人都是有惰性的,沒有人有興趣再重新記一個人的名字,於六指也沒有那麼多心思去給自己再想一個威風的名字然後一一糾正別人的叫法,他那個時候唯一的心思就是以後活得比別人好一點,擁有的比別人多一點。
他長大的地方窮山惡水民風彪悍,世代是出土匪的地方,大浩劫的時候紅衛兵上山要求村長下臺,村民們扛出傢伙把那些革命小將趕下了山。這之後一連多少年,沒有一個幹部趕來這裡頤指氣使。
而於六指家所在的村子更是十里八鄉中出了名的厲害,別的村子打架是端着獵槍上陣,他們村子的人嫌麻煩,身上不帶這些玩意,就是用牛車拉着兩門可以追溯到長征時期流傳下來的土炮。
這樣環境長起來的於六指從來不怕打架。他大哥在外面讀書的時候,回鄉住旅館裡面的大通鋪,旁邊的兩個人要和他借二十塊錢,說借,其實就是搶。他大哥不給,一言不和之下三個人動了傢伙,他大哥被捅了一刀,拎着腸子追出二里地,那兩個人一死一殘,他大哥雖然救了回來但還是吃了花生米。
這個消息傳回來,沒有人敢告訴他家老太爺,不是怕老頭承受不了打擊,而是怕老頭一怒之下拉起土炮就要轟平公安局。
也就是那一年於六指走出了大山,因爲害死他大哥的人,還有一個只是殘,沒有死。
於六指其實讀書的時候成績不錯,老師說他是能考大學的,但是中途不念書就不念了,他沒有覺得有什麼可惜。他家人也沒有覺得。後來在一個小區當保安,慢慢的聚起了一幫兄弟,好不容易認了一個大哥,大哥很快就死了,於六指沒能趁機上位,又成了在外漂泊的孤魂野鬼。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認識了潘慧,這個對他不離不棄教會他在大城市中生存哲學的女人,是真正讓他能從一個小混子爬上大哥的試金石。
再後來就是認識那個可以讓人少奮鬥三十年的女人,憑藉腦子長相還有一點點陰險手段,於六指沒有打開那個正被負心漢傷透了的女人的心扉,但是成功的掰開了她的腿,憑藉大山裡面攆山跳練出來的體力,他在另一個層面徹底征服了那個女人,頂着那個家族所有人反對的壓力入贅。
再一後,榮創集團在渡城尋找能辦事的人,於六指的事業纔算走上了正軌。
他沒有什麼大野心,也沒有什麼大能力,一輩子的好事壞事做到現在他覺得足夠多了,老了喝一杯酒,已經足夠和兒女吹噓一下,或者和三五老友一起釣釣魚散散心,他已經規劃好了要用十年時間圍着華夏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轉一圈。
帶着潘慧,而不是那個他並不愛的老婆。
他年少時從答應過那個吃貨女人,一路吃到國境線,只不過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有錢所以最終沒有成行。
只不過因爲陸歡的橫空出世,於六指答應的事情再一次的沒有出遊成功,也許是爭一口氣也許是不想看到一個年輕人那麼光明萬丈的崛起,他並不想輕易的就把自己擁有的東西交出來,他想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揮一揮衣袖灑然而去,而不是被人用匕首頂着脖子黯然隱退。
所以他執着的想要贏一場,卻是越輸越多。
陸歡和高選的賭約,是於六指最後能拿回亂世佳人的機會,他動用自己能用的一切資源,甚至當魏雲月和高彩良砸錢的時候,他覺得陸歡已經輸定了。
所以他纔會化妝混入烽火酒吧,他還是改不了那個炫耀的性格,想看看被打敗那個人失望沮喪的眼神,結果沒有想到最後徐志強宣佈的數字,卻是高選輸了。
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畫面,爲了這件事付出了太多的於六指整個人都呆住了,想起走的時候酒吧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他渾不知自己的背影已經落入了陸歡的眼睛裡。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羅安也注意到了他,和筆記本里面已經存儲起來的人物建模數據庫一對比,通過細節判斷一下子確認了於六指的身份。
他還不知道危險已經到了,晃晃悠悠的走進了一條小巷子,感覺到了初秋夜晚的寒冷,下意識的收緊了衣服。
他沒有急於回家,關了手機漫無目的不知道走向哪裡。
夜市路邊有不少賣夜宵的小攤子,他想起第一次殺完人後躲在城市在廠子裡面打工的時候,他只做晚班,因爲怕遇到不該遇到的人,下班回宿舍的路上就經常對這些味道誘人的路邊攤流口水,可是他沒錢,只有在發工資的時候纔敢買上十塊錢羊肉串。
那個時候羊肉串還是一錢塊一串,四十塊瘦的十塊肥肉,現在想起來都是口水。
“十串羊肉串。”於六指走到了攤子前,隨意的道。
“二十五。”老闆淡然的道。
於六指一摸口袋,表情有些僵硬,這些年一出門前呼後擁,他早就不需要自己買什麼東西了,身上一般情況下也想不起來帶錢了。
這之前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越混越回去,會有一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能換一幅墨陽走在大街上的地步。
“能刷卡嗎?”於六指有些尷尬的問道。
“老闆您找樂呢,我們這個小攤子還刷卡,二十五塊錢,您就別費勁了。”老闆笑了,覺得這個傢伙真幽默。
於六指搓着手,突然感覺到一陣沮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現在二十五塊錢,他難道要打電話喊人救場?
幾十年沒有的侷促讓於六指心裡空落落的。
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城市,那些繁榮那些吹捧那些說好了生死與共的兄弟,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了他最疼的背後一刀。
老婆的家族,在他的利用價值榨乾之後,也對這個背景不乾淨的姑爺百般看不上眼。
他握住左手無名指,把一枚戒指摘了下來。
“老闆,白金的,鑽石兩克拉,你拿去買個幾萬塊,很簡單的。”
於六指把戒指塞到了老闆手中,由不得老闆思考他說的話是真是假,轉身就走了。
他嚼着羊肉串,這種他早就看不上的食物讓他想起還在上大學的潘慧偷偷從宿舍搬出來,和他一起擠在逼仄出租屋的那段日子。
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只有那個女人在爲了他的一點執念不遺餘力的四處奔走。
他打開手機,十幾條短信,都是潘慧再追問他在哪裡,怎麼不接電話。
“喂。”
他回了過去,瞬間說接起的電話讓他一瞬間失神。
接電話的速度是不是可以證明在乎的程度?
“你跑哪去了,我都找不到你。你知道嗎,高選輸了,現在他已經要和陸歡一起幹了,那個傢伙也真是沒有什麼意思。不過這沒關係,我剛剛知道一個消息,榮創王家二公子就要到了。那個傢伙沒有什麼腦子,又蠢又好色,就是一個仗着父輩餘蔭的二世祖,我覺得利用一下,讓他和陸歡對上沒有什麼難度,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潘慧的聲音少有的興奮,似乎是想把好消息分享給於六指,讓他不會因爲高選失利的事情太過於傷心。
於六指耐心的等她講完,才笑道:“慧慧,我們不想這些事情了,這些年勾心鬥角,你也累了,我們四處隨便走走,你覺得好嗎?”
“你,你說什麼?”潘慧那邊的聲音十足驚喜。
“我說,我在渡城呆煩了,現在這些爛事誰也不想理,我們一起去遊山玩水,好不好?”於六指吃着羊肉串,一邊四處亂走一邊揮舞着籤子,似乎是回到了那個勾引小女孩然後說大話許諾的少年時光。
“你,願意和我……”潘慧突然哽咽了。
她等了這個男人多少年?少年時的退讓覺得是爲了他好,結果只是讓兩個人都痛苦一生,她也勸過和他放棄這邊的一切,可是他又捨不得。
終於,現在他想開了,她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結果。
“是,慧慧,我忽然不在乎了,反正都是要走的,於六指這個名字就這麼黯然的消失,又和轟轟烈烈的走有什麼區別?且樂生前一杯酒,何惜身後千載名?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不是爬上了高位,而是遇見了你。”
“好,我們這就出發。”潘慧聲音沒有一絲猶豫。
“公司的錢都不要動。你去我在老城廂的舊房子,竈臺地下有一張卡,裡面有一百萬,你拿了買一些我們兩個人路上用的東西,然後開車到火車站,我們不要車子,到了其他城市再搞車子。”於六指思索着道,“這次我們就瀟瀟灑灑的玩,什麼也不要想了。”
“好。”潘慧點點頭,她忽然聽到於六指那邊有轟鳴的引擎車,伴隨着詭異的鈴音。
“對了,銀行卡號是你的生……”
鈴音響到極處,一切驟然終止。
噗!
巨大的引擎聲中,於六指的頭飛上了天空。
腔子向前撲倒,血在牆上灑出一片悽豔梅花。
一輛哈雷戴維森機車劃出焦味的剎車印一路停在十米外,舉着狼風鈴的車手摘下頭盔,露出陸歡那張懶洋洋的臉。
“再見了,老傢伙!袁若文的仇,現在就差找找那個日木國小鬼子在哪裡了。”
刀背輕點,陸歡替於六指合上那雙微眯的眼睛。
車太快,刀太快,於六指臉上的甜蜜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消散,就已滾落於地。
陸歡掉轉車頭,寬闊的輪胎碾過傳出潘慧焦急聲音的手機。
一地碎片。
這片江湖,有幾個能善終?
於六指的年代,結束。
會爲他哭泣的人,一隻手算得過來麼?
回到酒吧,陸歡把車換給了黃江臣,提着沒有沾上一滴血的狼風鈴上了樓,高選他們還等着他繼續商量兩家酒吧此後的經營策略。
之前倒的醒酒茶,還有一絲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