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頂上依舊雨簾如幕,旁邊的小水窪之中已經積滿了水珠,裡面有很多碎屑懸浮,那是蘇楓衣衫的碎布。
蘇楓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最後薛平川所說的那些話是對自己修行的幫助和指導,而且自己對他卻是此刻根本生不起太多恨意,反倒是有些憐憫和同情作祟,畢竟剛剛薛平川親口說道殺了親人眼中的那抹悵然,真的無法僞裝。
其實,都只是些可憐人。
只是爲了某些事情,而變得衝動,變成了殺人奪命的魔鬼。
蘇楓轉頭看向楊子天,看着面前這座在風雨裡面搖搖欲墜的古廟,內心深處生出無限感慨。
他的眼睛裡面驀然間升騰起一團雨霧,春季和秋季之間的區別本來應該是向榮與枯敗,可是在這春季裡面,蘇楓卻感到春雨比秋雨更加煞人。
前面有間破廟,但是卻已經沒有辦法避雨,兩個人只能急匆匆的去穿過這座廟,回到回學院的路,因爲廟宇支撐廟頂的巨柱,已經開始搖晃。
將那個裝滿了夜明珠的儲物鐲戴到手腕上,蘇楓忍着馬上就要跌倒的疼痛和虛弱說道:“我們得趕快離開。”
“不一定多久,這個地方可能就要塌了”
楊子天拿着那杆長槍,點了點頭。
蘇楓心想,這座廟或許之前可以避雨,但是卻由於自己二人的原因而將要倒塌,所以自己必須要趕快穿過去,去走向來時的路。
人生也是如此。
薛平川爲了回到軍隊,自己親手摧毀了自己的家庭和仕途,也帶走了謝天的生命而且讓蘇楓誤認爲他殺了自己的家人。
蘇楓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朋友,卻不幸使另一個朋友死去。
人們所一直在走的路和一開始所打算行的路,往往都事與願違,而且甚至截然相反。
始終都是人心。
…………
蘇楓受了很嚴重的傷,楊子天也是,二人沒有去管薛平川跳下懸崖的事情,而是準備冥想修煉補充體力之後便回到學院。
經過一月的修煉和趕路,兩人的關係更加熟悉,蘇楓和楊子天身上的那些刀氣割裂的痕跡和體內的傷,也慢慢的開始恢復,雖然薛平川因爲想要涮蘇楓而沒有使用全力,所以蘇楓沒有死,但是蘇楓體內的傷,還是極重的,恐怕真的恢復至少需要一個季度。
已經到了傍晚,藤蔓懷抱的大樹之後,顯出了蘇楓三人的居室,蘇楓微微笑了笑,輕輕的用一根木棍撥開後門,邁了進去。
室內並無人,林軒宇和蘇楓二人應該是去上晚課了,蘇楓將楊子天迎了進去,倒上了一杯茶水。
楊子天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直接坐了下來,拉過桌上的茶水,端起來之後開始悶頭喝。
“回到學院似乎還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看到楊子天像是賭氣的樣子,蘇楓微微笑了笑,說道。
楊子天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去,輕笑道:“半個月都不說話,一開口就是一句這個?”
蘇楓的面色變得很淡然,含含糊糊的說道:“其實,我總是認爲那個第三課有問題。只是還不知道出在哪裡。”
第三課,佔便宜保命的人,總是會活的比較久,所以,最好要做一個禍害,而不是英雄。
這是那張紙條上寫的。
楊子天笑着道:“其實我感覺他寫的很對,膽小怕事的人一般活的都比較久。”
蘇楓笑着道:“其實我認爲,那個鑑遂之齊告訴我們的似乎才更像是課,但是我現在還沒想明白,而這個第三課,似乎在勸我們有困難逃跑的感覺。而且星辰變鏡子陣法似乎之中包含了很多玄妙的道理。”
楊子天靜了靜,凝聲說道:“其實我感覺第三課所說的是一種判斷,他說英雄總善始不善終,或許是要我們要學會判斷,比如凡事都要有退路?”
蘇楓想了想,蹙緊了眉頭,卻沒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那些東西既然此刻想不明白,那就暫且不去想,還是去想想薛平川所說的破境到星位的要求吧。
星位的破境,在於五境內腑的療養和經脈的充闊,這是粹體和築基,要牢。
蘇楓這是第一次系統的聽到別人的講課,雖然只是一種簡略,但是畢竟是化辰期的修行者體傳身教的結果,比那些典籍上面的恐怕不知道要合適多少倍,而且也給了蘇楓修行的方向。
蘇楓點了點頭,心想不知道還要多久纔會破境到星位。
雲中陵的那場大雨早就停止了,而且此刻進入暮春,所以天氣有些炎熱了起來,蘇楓把楊子天送出門之後,吹熄了油燈,脫去了外衣,盤坐在自己的牀榻上,開始冥想。
稍晚一些,蘇楓最終躺在了牀鋪上,開始睡覺。
…………
雞鳴聲或許是這個月明德學院最大的變化,不知道爲什麼,陳醒的院子裡面突然多出了幾隻雞,公的母的都有,倒是讓學院的學生們早上起牀變成了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蘇楓聽到雞鳴聲,雖閉着眼睛,還是皺了皺眉,然後他感覺自己的臉上感覺很不舒服,似乎有人緊緊盯着他,有些熱浪。
蘇楓猛然間睜開了眼睛,透出熾烈的光芒。然後就看到了面前的林軒宇和雲峰正在眼巴巴的看着他,而且湊得極近。
蘇楓尷尬的咳了兩聲,說道:“看什麼看,我又不是女生。”
林軒宇和雲峰也尷尬的撓了撓頭。
雲峰怯生生的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昨天下午?”
蘇楓點了點頭,笑罵道:“你這個樣子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然後他突然想到當時自己一刀劈了何劍鋒的頭顱的時候,似乎整個學院的新生都在上早課。
心中便感到有些寒意,自己還不知道被多少人都當做了老虎。
林軒宇笑了笑:“回來了就好。”林軒宇稍微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提及那個名字,最後還是說了出來,“我們還以爲你去找薛平川了。”
蘇楓愣了愣,凝聲說道:“他已經死了。”
“死法還不錯。”
…………
這是蘇楓第二次上早課。
蘇楓來到學院的時間很久了,但是後續發生的事情,的確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來不及應對,也來不及去做些什麼。
從初春到暮春。
蘇楓經歷了許多次生死,還有別離,但是唯一卻沒有多少在學院的身影。
只有兩次,一次和薛平川對壘,生生的把老師逼走,一次單刀入大廳,一刀砍下了何劍鋒的頭顱。
所以很少人認識他,但是他冷漠冷血的樣子,卻都印在了那些看見他的人的腦子裡。
所以自從一進入大廳,就開始有人注意到了他,眼眸中充滿了震驚和不解,還有一絲恐懼。
人族不設國名,但並非沒有國家機構,對於殺人事件,法律上肯定要進行徹查,將殺人者鎖獄入罪,誰有像面前這個少年一般,大搖大擺的來學院繼續上課?
沒有人敢去挑撥這種煞神。
看來是有很硬的後臺的人。
有些人在心地裡面默默的想到。
沒有人知道,陳醒那個副院長會如此力保一個這樣的少年,但又偏偏沒有人會多疑,因爲蘇楓是他的唯一的弟子。蘇楓雖然沒有特殊血脈。但是他的的冥想能力實在太強,誰又能想到蘇楓竟然有那個絕代強者的血脈?
雖說沒有人願意去撩撥他,但是,總是有人不怕。
上課的人是狄雲傑,這個老師似乎不太喜歡教習,或許是頂了薛平川的缺,但是狄雲傑冷峻的面龐卻是根本沒有絲毫的改變。
就如同別人真的欠了他二兩銀子一般。
半個小時的早課上完之後,狄雲傑開始會後院,走過蘇楓的時候卻是突然頓了一頓,微笑着點了點頭。
蘇楓行了一禮,道了句:“老師早。”
狄雲傑沒有說話,大步跨過大廳的門檻,邁了出去,走的很快,就像是一陣風。
就在蘇楓躬身行禮然後看着老師離開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的眼底,多了一雙白靴,很白,很刺眼,一步邁到他的眼前的時候,將大廳內的灰塵捧了起來。
蘇楓的眉頭微微一皺,直起身來準備說話。
“你就是蘇楓?”
面前是一個身着白袍的年輕人,頭上彆着紫金色的髮夾,將飄逸的長髮給別在了身後,雙手抱臂,一副傲氣凌人的樣子,斜看着蘇楓,根本不將蘇楓放在眼裡。
蘇楓雙眼微眯,點了點頭。
這個白袍少年繼續說道:“聽說你很厲害,不禁敢和老師對着幹,還敢在學院裡面殺人?”
蘇楓沒有說話,只是定睛看着白袍年輕人,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白袍少年諷刺道:“怎麼,敢做還不敢承認?”
然後他的聲音更響:“別仗着自己上面有些人物就敢在學院裡面張狂,要不是老師放了你,要不是何劍鋒那個白癡還不會修行,你又算什麼東西?”
蘇楓微眯的眼睛裡面透出了一抹寒光,輕聲說道。
“本來又一個人對我說,我算什麼東西,可是他現在,已經死了。”
他說的,自然是薛平川。
可是白袍少年卻是聽着蘇楓的話,譏笑道:“還想威脅我?我倒是真的想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水平,再說殺了一個白癡,真的有那麼好炫耀?”
林軒宇在旁邊想要動作,但是卻被蘇楓擋在了身後,林軒宇知道面前這個少年,是南部天南陵陵都的二公子,因爲家裡有些實權所以很是跋扈,經常在學院裡面嘲笑譏諷那些沒有勢力的人。
甚至曾經好幾次決鬥,想要廢了別人,是個非常狠辣的少年。
名字似乎叫牛志斌,長得雖然瀟灑,但是卻是一個很欺軟怕硬的角色。
蘇楓微微笑了笑:“我什麼時候炫耀過?”
牛志斌微微一愣,迅疾回答道道:“你剛剛,豈不是炫耀?”
蘇楓點了點頭,笑着說道:“似乎真的是這樣哦。”然後不再給牛志斌說話的機會,轉過頭和林軒宇雲峰二人向門外走去。
心想自己想要吃個早飯,真的還有這麼多事?
牛志斌看着面前三人無視自己的樣子,不禁怒火中燒,一雙狹長的雙目之中迸發出怒氣,罵道:“不就是殺過人麼,像是誰沒殺過似的,搞什麼名堂?”
看着越來越遠的蘇楓,他怒斥道:“有本事決鬥!”
蘇楓的身影已經出去了很遠,聽到這句話之後卻是突然轉過了頭,看着那個臉都氣的發紅的白袍少年,雲淡風輕道。
“時間,地點,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