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行哉臉上無辜的表情,野原火心頭頗是鬱悶,心中本準備了千言萬語,此刻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時過境遷,人與物都在發生改變。但雞賊如李行哉,自然不會不認得眼前這人是誰。事實上,在見到野原火的第一時間,李行哉便認出了他。
當初李行哉被困涼州城,野原火爲救李行哉,陷入敵人手中,並且丟掉了一隻眼睛。後來二人被程大雷所救,卻也因此分開了。之後李行哉身上也發生許多事情,一件一件接踵而來。偶爾,李行哉也想起自己這位故友,這樣一個世道,怕他已經死在某地。
心裡自然是有些不開心的,可李行哉卻也沒有別的法子。
當真沒想到,他不僅沒死,反而成了今朝帝國舉足輕重的人物。當然,他現在的名字叫野原火。
第一時間認出了野原火,但李行哉故作不知。野原火改了名字,李行哉卻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野原火一直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這次老友重逢,當然心底準備了很多話。可李行哉偏偏裝作不知道,讓你心裡準備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看野原火現在的表情,很明顯是被噎住了,而且噎得相當難受。
李行哉心頭冷笑:小樣,跟我鬥你還差得遠呢。
野原火果真是鬱悶不已,第一局便沒鬥過老奸巨猾的李行哉。
李行哉表面上風平浪靜,彷彿智珠在握,但內心卻絕不鎮定。
當初他同野原火——那時候他還叫做福德勒,兩人一起流浪,都吃過不少苦頭。患難之交,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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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李行哉萬萬沒想到,本以爲已死在不知名某地的野原火,此刻成了自己面前最棘手的敵人。
造化弄人,不過如此。
沉默半晌,野原火從最初的鬱悶中回過神來。他掀開兜帽,一隻眼睛明亮,一隻眼睛緊閉,模樣甚至有幾分猙獰嚇人。
“我瞎了一隻眼睛。”
李行哉敲敲膝蓋:“我傷了一條腿。”
故友重逢,二人的身份都是今非昔比,可各自都失去了些東西。在這條路上,大家得到許多,也失去許多。
野原火再次沉默下來,李行哉心中卻明白,野原火這隻眼睛是因自己丟的。
此刻他也不再揣着明白裝糊塗,伸出手道:“酒。”
野原火親自將面前的酒盞斟滿,自己飲了一半,另外一半推到李行哉面前。
如此作爲,是示意酒中無毒。
李行哉擺了擺手,從身上取出一個酒葫蘆,衝野原火顯擺了一下。自顧自打開品了一口。
野原火又是一陣的鬱悶,無語的收回酒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李行哉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記起同野原火之前的情誼。但他更不會忘記,現在對方是自己的敵人。
所謂敵人,自然防備任何對方弄死自己的可能。也要隨時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弄死對方。
酒入喉中,化作淡淡愁緒。李行哉到現在也算明白,野原火爲何一定要見自己一面。這次見面是好不容易的機會,過了今日之後,怕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野原火開口,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未必知道我來歷。”
“我之前也曾問過你,但你一直不肯說。我以爲你是某個小部落的子弟,但現在看來,應該不是。”
野原火點了點頭,目光變得黯然起來。
“我出身北蠻部,我的父親是北蠻王。”
“怪不得。”李行哉點點頭:“北蠻部十位王子,我都有了解,不知你是哪一個,難道福德勒也不是你的真名?”
野原火搖搖頭:“我只是其中無足輕重的一個,不在十王子之列。”
北蠻王子女無數,就連他也記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女人,有多少子女。
不過估計所有人都沒想到,野原火這個無足輕重的存在,竟成爲史上第一個將戎族統一的王。
“很久之前,帝國同戎族開戰。我曾與大軍一起,從幽州進攻。”
“原來是那一戰,你曾與程大雷交過手?”李行哉道。
“當時我只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卒,程大雷當不知道我的名字。”野原火此刻說來,仍是心有餘悸:“那一戰毀了戎族精銳無數,我醒來後,滿眼都是死屍。程當家一記毒手,斷了我北蠻部的氣數。”
李行哉當然知道那場戰場,通過這場戰鬥,程大雷算是第一次出世,讓天下人知道他的名字。
李行哉與野原火相逢時,各自混得都不怎樣。而那個時候的野原火,剛剛從青牛山走出來。閉上眼睛便是屍山血海,渾不知自己眼前的路。
後來一番波折,他與李行哉共同淪落到蛤蟆寨,隨着程大雷一起做事。
怪不得二人作戰風格如此相似,重視情報,擅長偷襲,能拐彎抹角的時候,絕不正面作戰——一切之因爲,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老師。
野原火能從寂寂無聞,成就今日地位,在蛤蟆寨受益良多。他的兵法是在蛤蟆寨所學,他的武藝拳腳是關魚秦蠻依照一招喂出來的。
換句話說,若野原火當初沒有淪落到蛤蟆寨,他從別的地方是學不到這麼東西的。估計現在早已死在了某地,或被凍餓道旁,或死在野獸官兵的爪牙上。
李行哉心底暗暗嘀咕:蛤蟆寨當真是個出人才的地方吶。出來一個林少羽,將帝國搞得一團糟,加速了亂世的到來。
現在有冒出個野原火,讓帝國半幅國土生靈塗炭。
如此說,程大雷當真是作孽不小,估計以後會不得好死。
李行哉頓了頓,收起精神,道:“你能走到今日,很是不容易。”
野原火嘆了口氣,他本不是堅硬的人,只不過是想着做一些事,才一直襬出堅固表情。
此刻他目光黯然,神情抑鬱。這些年算是也做了一些事,但想來也是過得不太開心。不過也就是在李行哉面前,才擺出這樣的表情。
若被旁人看到,當不會相信,如今擁兵百萬的烈帝,看上去竟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