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站起來,捋着鬍子來回地踱步,從書桌踱到牀榻,從牀榻踱到書桌,並不說話。
李時問道:“道長,您不是會燈下數嗎,能不能算算那條蛇是怎麼回事?”
“哼——”道士冷笑一聲,到圈椅上坐下,問李時,“你只憑自己的眼睛,能看多遠?”
“書上說人眼能看七八里路吧。”
“用望遠鏡呢?”
“那得看望遠鏡的放大倍數了,遠的能看幾十公里吧,用天文望遠鏡就看得更遠了。”
“能看到天邊嗎?”道士問。不等李時回答,接着說,“我知道你是個聰慧的人,我會燈下數,能知道你要來,能知道這附近要發生的事,但我不知道後天要發生的事,再遠一點,幾十裡以外發生的事我也不能知道。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說任何事物都是有限度的,燈下數雖然能未卜先知,但也有時間和空間上的限制,是這樣嗎?”
“唔——”道士點點頭,“你來求我抓蛇,是因爲你覺得那條蛇肯定有靈氣什麼的,其實任何東西,哪怕是一塊石頭,只要年歲長久了,都會有靈氣。不過那條蛇你不用擔心,它會自己回來救你的同事。”
聽道長說得這麼肯定,李時和梵露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那條蛇也不是那麼容易回來的。”道士說着,拉着圈椅回過身來,在書桌上找紙,“我可以給你畫個符子,你回去貼在被蛇咬的地方就行了。”
李時和梵露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看道士畫符。道士找了塊紅紙,也就像一張B5紙的大小吧,又把它對摺,撕成兩半;研研墨,蘸蘸毛筆,在這紅紙上彎彎曲曲地畫起來,看形狀像寫篆字。李時在心裡嘀咕:“據說畫符子要用硃砂筆,在黃表紙上畫,他這像是寫對聯,能管用嗎?”
“管用。”老道士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把李時嚇了一跳,心說我的心思難道他能知道?
符子確實像是兩個篆字,很簡單,很快就畫好了。老道士擱下筆,問李時:“你知道的多,我問你,在森林裡,狼用什麼手段圈出它的領地?”
李時說:“它都是通過嚎叫,讓其他的狼羣聽到,其他的狼羣只要不想戰鬥,聽到這嚎叫就會躲得遠遠的。”
“哦——嚎叫能圈出領地,如果一個兔子也發出叫聲,能不能圈出領地呢?”
“呵呵。”李時笑了,“兔子不能,它把自己暴露得太厲害,反而招來天敵。”
老道士指着符子,“我現在畫好了,看着很簡單,如果你照着它畫,也能畫出來,我問你,如果你也畫兩個這樣的符子,而且像你想的,用硃砂筆,在黃表紙上畫,貼在門上,能不能避邪?”
李時是個悟性很高的人,恍然道:“我明白了,這符子畫成什麼樣,用什麼材料去畫只不過是個形式,重要的是裡面的法力,或者還需要加上咒語一類的,是嗎?”
道士擺擺手,“你說對了一半,符子畫成什麼樣,用什麼材料確實是形式,世上有給人畫符子的,你應該見過,故弄玄虛,繁文縟節的,全是爲了糊弄倆錢。我畫的這裡面也沒有咒語,咒語對己不對人,是用來清淨自心的,不是用來攻擊他人的。如果遇到有靈性的東西了,唸咒語有用,這作用你可以理解成一面盾牌,而不是一杆長矛,有靈性的東西最大的本領是亂你心神,唸咒語穩住心神,它就先敗了一陣。說到法力,也不在符子上,但有的東西看到這符子,它們就能知道我有多大的法力,知道我是狼,不是兔子,符子的作用就是震懾它們。”道士看墨跡已經幹了,拿起來隨便疊了一疊,交給李時,“今天是壬戌日,你不要去貼了,明天癸亥,太陽出來以後,你去貼上,我說太陽出來不是故弄玄虛,太陽出來陽氣盛,對一些靈性東西管用。”
李時接過來,感激地說:“謝謝道長了!”
道士說:“你是有緣之人,但是我急着起身去南方,還有一些話不能細說了,有緣還能相見——”道士遲疑了一下,看着李時,“你是個有慧根之人,雖然難免沾染一點世俗之氣,畢竟少有,只是——”道士又遲疑不說了。
李時看道士有什麼話不願意說,他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正好昨夜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的頭頂上懸着一把刀,還錚錚淙淙地響,讓人心驚。現在現在好容易遇到明白人,李時就把那個夢跟道士說了,問道:“道長,您說這夢是什麼意思,是偶然呢還是有所預示?我記得好像有個典故說從前有個人做頭頂上懸着刀的夢,找不到出處了。”
道士又在捋鬍子,說:“我記得《晉書》上有個典故,說王睿做了一個夢,夢見屋樑上臥着三把刀,一會兒又添了一把,他也是感到心驚,他的手下李毅給他解夢說,‘三刀爲州字,又益一者,明府其臨益州乎?’後來王睿果然做了益州刺史。其實歷史上很多讖語徵兆之說,都是當事人爲了達到某種目的編造出來的,不足憑信,至於夢有所主,可信,也不可信;如果說夢不可信,有的夢確實能未卜先知,明天發生的事,也許能出現在今晚的夢中,如果說可信,把夢做某事的徵兆來看,那就有點執着迷信了。人是很有靈性的動物,與這宇宙中的事件息息相關,睡夢中預先得知一點未來的信息也沒有好奇怪的,但要是把這點事做成了學問,甚至編出一本《周公解夢》來,那就很可笑了。”
李時若有所悟,笑道:“哦——是啊,那個編《周公解夢》的人爲什麼不編一本《守株待兔的技巧大全》呢!我不再把那幾個夢放在心上就是了。”
“不把夢放在心上是對的,但於你來說現在是多事之秋,你還是凡事小心——還有要問的嗎?”顯然,老道士的意思是在送客了。
李時知道該告辭了,但他還是又問了一句:“道長,我因爲好奇問一句,如果沒有您的符子的話,我碰上那條白蛇會不會被它給傷着?”
道士說:“你是想讓我教你幾手法術嗎?”
“不不。”李時惶恐地說,“道長,我不敢有那奢求。”
道士直視着李時的臉,“你練的是內家功?”
李時謙遜地說:“算不上什麼功夫,偶然得到的。”老道士什麼都能知道,李時沒敢胡謅。
道士捋着鬍子說:“你這功夫是好東西,就是不容易得,能有幸接觸這種功夫,接觸健身術,從而爲我所用,也是人生的緣分!”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時深有同感!
“唔——”道士點頭,“練武的基本功是什麼?”
“排打啊,就是常說的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未學打人,先學捱打,筋骨強壯,外皮抗打了,才能學打人。”
“練氣的基本功是什麼?”
“靜心啊。”
“學法術跟練武是一個道理,就是已經練得淡然,無慾無求,無私純正,不管什麼東西無隙可乘,它的蠱惑之術就無法施展,這跟你有內功護體,別人打在你身上不管用是一樣的。”
李時說:“我淡然啊,練氣功入定時什麼都不想,靜水無風,秋月無雲,微微渺渺,淡淡然然。”
道士說:“不入定的時候呢?”
“不入定時也很淡然啊,我沒有別人那樣濃烈的功利心,把世上的事看得很淡,我的同學都說我應該出家當和尚了。”
道士搖了搖頭,又冷笑一聲:“哼——你以爲很淡然,很純淨了,其實你差得太多,你能做到不生嗔念嗎,如果你心裡現在有一個仇人,見到他了,你會怎樣?”
李時想到了自己自從獲得異能以來的打打殺殺。
可又轉念一想,自己殺的都是壞人,是在維護正義啊!
“是,我明白了。”李時看看天色不早,而且道士還要急着走,他們已經打擾人家太長時間了,現在趕緊告辭,“道長,那我們先走了。”
“唔。”道士點點頭,跟在他倆身後送出來。
出來後堂,梵露扯扯李時的袖子,悄聲說:“你不給人家留點香錢?”
李時回頭看看道士,剛纔一番談話,他已領悟不少,覺得在這氛圍裡再說錢的問題,就把這裡等同社會上那些騙人錢財的神婆子了。見道士微微搖了搖頭,就碰碰梵露的手,“好了!”
出來門口,那個四五十歲的道士已經喂完了鴿子,在幹一些雜活。老道士把他叫過來:“寶圖,這就是李時,我不在的時候,要是有什麼事,你們可以商量,雖然他什麼都不會,或許能幫上忙。”回頭對李時說,“這是我的徒弟王寶圖,心地純正善良,就是太懦弱,你有什麼事,可以來找他。”
李時向王道士點點頭:“道長您好!”
王道士向李時拱拱手。
雖然李時和梵露一再謙虛,不讓老道士往外送了,道士還是送過來,看他倆上了船。
劃出了一段距離,梵露突然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到船的另一頭,坐在了李時對面。
李時詫異道:“你坐到那裡幹什麼,不願意挨着我了?”
梵露微微一笑:“我跟你挨着,不識廬山真面目,不方便看你。我跟你對着坐,看咱倆還能不能配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