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採妮下午吃飯時喝了點酒，到現在都有點微醺。她撫摸着爺爺的額頭，像是哄小孩一樣：“你得好好吃飯呀，太瘦了你。”
林爺爺看了看孫女兒，微微嘆口氣。林採妮從牀底下掏出一盆髒衣服：“我去洗一把，你陪着我爺爺吧。”
李虎點點頭，他看着林採妮跌跌撞撞的背影，覺得她的身體被掏空了。
“拉燈。”林爺爺用很微弱，幾乎聽不清音節的聲音對李虎說。
眼下的他，活像一具骷髏，了無生氣。
“好。”李虎答應一聲，走到旁邊坐着。
他本以爲林爺爺會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可是沒有。他坐下之後，林爺爺就把頭歪向一邊，似乎睡了，又似乎死了。
李虎好幾次站起來，湊到他鼻子前聽着，感覺到有氣息流動時纔算放心，儘管那氣息很微弱。
老人睡着了，李虎一直安靜的守在牀邊。林採妮說去洗衣服，居然洗了兩個多小時，其實只有幾件單衣。
李虎後來去衛生間找她，看到她正靠着水管旁邊的白牆打瞌睡，兩隻手還下意識的揉搓衣服。
細長而婀娜的身姿，因爲勞累瘦了整整一圈。不過這剛好，讓她原本荷包蛋似的兩個小傢伙，因此而突出了一些。
那一瞬，李虎心裡酸揪揪的，有點心疼這個女孩。
他輕輕拿過水池裡的盆子，幫着林採妮洗剩下的衣服，並且沒有叫醒她。
或許對於她來說，眼下的休息都是難得的。上班、照顧唯一的癌症親人，對於這個小女孩來說，生活未免太殘酷了些。
早上六點鐘的時候，陽光透過氣窗鑽進小小的衛生間，林採妮被前來取水、上廁所的病患家屬驚醒。
她搖了搖腦袋，眯眯眼，摳掉眼角的一點眼屎。那並不會讓她看起來狼狽，反而感覺很真實。
李虎後來想了想，如果葉霓裳是月亮上純潔美麗的精靈，那麼林採妮就是地上的小花兒。雖然寂寂無名，卻也能隨風搖曳，綻放風姿。
“嚇，睡着了。”她擦掉嘴角的口水，“流了二尺長。”
“沒有，還差兩釐米。”李虎說，“不如你今天回去睡一覺，好好休息一下，我來幫你照看爺爺。”
“不用啦！”林採妮收拾盆裡的衣服，赫然發現所有的衣服都洗乾淨了，“你洗的？”
“不是，我來的時候，它們自己在水龍頭下互相擰巴咧。”李虎很認真地說。
林採妮轉頭看着他，深深地凝視，根本不顧來往人們的怪異眼神。
她盯着李虎，足足有三分鐘時間，最後微微嘆口氣：“敗給你了，看來我看錯人了。”
“爲啥？”李虎接過她手中的盆子，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走向公共陽臺曬衣服。
“你啊，不老實，看來外表是很有欺騙性的。”林採妮道，“連扯淡都那麼一本正經啊。”
李虎憨憨一笑。
“你看，就是這個表情！”林採妮抓住機會，“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有多老實呢。”
“呵呵，說
真的，回去休息吧。”李虎道。
晾完衣服，他們先去看了一眼林爺爺，老人還在睡夢中，兩人方纔放心地下樓吃早飯。
一碗熱騰騰的豆漿，燒餅夾油條，林採妮幾乎是狼吞虎嚥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看到李虎沒動，便問：“你還吃麼？”
李虎笑着搖頭，她又老實不客氣地把李虎那一份也吃掉了。吃完之後打個飽嗝，扭扭脖子：“你真的能行？”
李虎點頭，微笑着。
林採妮覺得，李虎的笑容之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魔力。她心滿意足地嘆口氣，站起身來，很漢子氣地拍拍李虎肩膀。
“小夥子，那今天就拜託你了，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覺。”林採妮說，“我爺爺食道癌，不能吃什麼食物，需要注射流質物，你可以麼？”
“可以。”李虎點頭。
送走林採妮，李虎在醫院病房樓下的花園裡轉了一圈，腦筋裡好好的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纔去買了點豬肝粥拎上去。
老爺子已經醒了，李虎幫他小便，擦臉。老人極要臉面，給還算是陌生人的李虎這樣伺候，似乎很過意不去。
李虎幫忙的時候，一直說說笑笑，倒是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這種氣氛。
“餓麼？”李虎洗了手回來問。
老人點頭。
“吃粥吧。”李虎道。
老人搖頭，皺着眉頭吐出兩個不清晰的字：“這疼。”
“疼也得吃啊。”李虎道，“吃了東西纔有力氣……”他想到亮眼睛說的話，便原樣跟林爺爺說了一遍。
不過李虎想，現在就算說也晚了吧？林爺爺這番光景，怕是哪兒都去不成。李虎敏銳地感覺到，老人身上的生機在迅速的流失，就像烈日下失水的秧苗。
“噢，他還記得我，呵呵。”老人笑了，“那都過去多少年了，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李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牀邊。一邊伸手緩緩地給老人推拿按摩，用五行之力緩解他的病情，一邊和老人聊天。
或許是五行之力的效果，又或者是有人聊天解了悶，老人精神頭好了點，還跟李虎講了自己年輕時的故事。
聽了這些故事，李虎只能用‘傳奇’兩個字來形容他的一生。
兩次大型戰爭，老人竟然都經歷過。而老人和亮眼睛之間的緣分，就是從抗日戰場上締結的。
那一次老人跟着游擊隊去端小鬼子的炮樓，結果遭遇伏擊。老人被一個炸彈炸飛了，那時本該死去。
“我以爲我死了，可是等我醒過來，卻遇到了他。”老人感慨，“他額頭上有一個月牙兒，眼睛很明亮。他告訴我，我和他有緣分……”
李虎靜靜地聽着，其實他很想知道，亮眼睛和五行石之間，到底有沒有關聯。
那天亮眼睛把他從懸崖上踹下去，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又爲什麼問題迎刃而解，亮眼睛都沒跟他解釋過。
可是老人的故事裡，並沒有涉及五行石。他只說，亮眼睛是一個很厲害的
道家高手，用氣功救了他。
“就是跟你一樣的氣功，連我的氣功都是他教的。”老人緩緩道，“我憑着這一手，後來在戰場上很是殺了一些狗日的鬼子！”
不過李虎很奇怪，因爲老人口中所說的亮眼睛，那時候救他的亮眼睛是三四十歲的樣子。不久前，他自己親眼看到的亮眼睛，也是三四十歲的樣子。
一個人無論怎麼不顯老，總不可能幾十年不變樣啊？這也太詭異了，李虎心裡想。
聽故事聽的餓了，李虎就微波爐熱了粥，自己盛了一小碗開始喝。一邊喝一邊聽，愜意。
老人講着講着，聲音就逐漸淡下去。他大約累了，又或者看到李虎吃得香，自己也想吃了，居然主動要求喝一點。
李虎趕忙幫他盛了，一口口喂他。
“李虎，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有個秘密告訴你……”老人盯着他的眼睛說道。
“您說吧。”李虎點頭。
“其實我守着這個秘密很久了，這麼多年來我幾乎就是爲了它和小妮兒活着。”老人幽幽嘆口氣，“今天我把這個秘密交代給你，也算是給自己人生畫一個句號，小子，你把耳朵湊過來。”
李虎湊過耳朵去，他跟李虎說：“你去泰國清邁，找一個叫馬里奧的人。你拿着這個去找他……”
老人費勁地拿出一塊玉牌，看到那塊玉牌的時候，李虎心猛然震顫了一下。
這塊玉牌，跟李曉川給他的那塊大同小異，只有顏色不同。李曉川那一塊是翠綠色，而這一塊，像血一樣鮮紅。
這塊玉牌拿在手裡，沉甸甸的，當中坐了一尊腆着肚皮的佛，眉飛色舞，活靈活現。
一上手，李虎就有一種感覺，這塊佛玉牌，似乎觸動了他體內的五行石。猶如一道電光在虛空之中交匯，唰一下消失。
佛玉牌內有一種類似於五行石的力量，只是在沉睡。李虎想要深究，卻忽然感覺黑暗虛空之中，有一雙冰冷的眼睛盯着他。
那兩道目光，比寒冰錐刺還要令他難受。他腦子嗡一下響了，錐痛不已。他趕緊睜開眼，晃了晃腦袋，這才擺脫那冰冷的目光以及腦瓜子的劇痛。
“林爺爺，這是……”李虎面色一凝，想要問問林爺爺，卻發現他又已經睡着了。
癌細胞耗幹了他所有的力氣，帶走了他的血和肉，留下的只有無盡的痛苦。
李虎輕輕給他蓋上被子，一直等到林採妮傍晚到來。
“什麼？你居然讓他吃了點粥？”對於林採妮來說，這個消息過分的好了。
而在李虎看來，林採妮的精神也恢復了很多，一天的放空對她來說很有效果。
“嗯。”李虎伸個懶腰，站在陽臺上看着城市的落日，餘暉灑在水泥扶手上，投影也佈滿粗糲。
“怎麼做到的？”林採妮很好奇地問。
李虎回頭揉了一把她的頭髮：“我吃的香，他自然就想吃了。這麼簡單的科學道理咧，我這鄉下小子都懂。”
林採妮望着夕陽中他的身影，眼神突然迷幻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