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痕終是決定,不與寒雪兄妹相認。他回到魅影樓,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小妹藍雪的靈位毀去。藍寧對風無痕突然的做法大吃一驚,當他得知藍雪還活着的消息時,更是激動得老淚縱橫。
難怪初見寒雪的時候他就覺得如此熟悉。
難怪每次看見寒雪,他就總想起小姐的臉。
風寧對天家的恨,並不比風無痕少。可是當風無痕拿到夜無名找到的賬簿時,還是決定聽取寒雪的意見,要玄啓洗刷藍家的冤屈。風寧覺得,雖然寒雪早已經想不起他這個抱過她很多次的管家伯伯了,可是如果這是寒雪的願望,他也願意聽從少爺的安排,畢竟洗刷藍家的冤屈,也是將軍生前的遺願。
自玄啓將寒雪帶到別宮養胎,免朝三日之後,大臣們便每日到別宮的清暉殿例行早朝。清暉殿原本就是專門爲了帝王在別宮居住時早朝而建,雖然比不得宣正殿的規模,卻也是不減威嚴肅穆的氣勢。
玄啓藉口寒雪有孕在身,將羿兒託付給了裴元慶教導,而郭少傅因爲玄啓的氣還沒消,自然還是要繼續掃他的文淵閣。本來蕭鼎是打定主意將來要在太子教導一事上大做文章,如今裴元慶當了太子老師,蕭鼎轉念一想,裴元慶既然是他的人,那麼由他教導太子,也是一樣,遂沒有理會蕭婉的不滿,並未在玄啓面前對此提出多餘的意見。孰不知,裴元慶本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徐庶,而玄啓此舉亦是有意爲之。
這些日子以來,玄啓似乎變的特別忙,一邊要忙着跟大臣商議如何更好地防範雪災,一邊還要憂心少昊國的動靜,更有大大小小其他的瑣事等着他去處理。寒雪見他整日爲國事操勞不算,還要時時刻刻緊張她的身體狀況,人瘦了一圈,眼底也泛起隱隱的青黑色,心中更是心疼不已,只恨自己不能爲他分憂。
這一天,寒雪見日頭高懸,外面也是暖洋洋的,經過李院正的細心調理,身子也輕爽了不少,腹中的寶寶很乖,只是清晨時令她偶有孕吐,其餘時候,她的胃口是極好的,並不像其他孕婦一樣,吐到連飯都吃不下去。
寒雪想親手給玄啓做幾樣家鄉小菜,剛巧廚房裡少了幾樣材料,她便趁着玄啓還在書房跟大臣商議國事,攜了香染和夜鶯到京城集市上親自採買。
馬車停在集市口,寒雪將車伕留在車上看着,陸彥青一直都緊緊地跟在寒雪身後,目光一刻都不敢離開她,每一個從她身邊路過的人他都用一種防賊一樣的眼神冷冷地瞪着。而路人見着陸彥青面無表情手握長劍跟在寒雪身後,自動就離他們遠些,以免惹上莫名其妙的禍端。
寒雪既好笑又尷尬,香染更是瞪着陸彥青沒有好臉色,保護人也不帶這樣的,弄得路人看見他們好像看見怪物似得。好不容易捱到採買完,幾人回到馬車旁邊,香染伸手掐了陸彥青的胳臂一把,陸彥青微沉劍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香染。
突然,陸彥青眼角瞥見一名手執長劍頭戴帷帽的黑衣劍客正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陸彥青立刻握緊手中長劍,警惕地看着那人一點一點走近馬車,然後又緩緩從他們身邊經過,漸漸消失在人海里。
陸彥青松了一口氣,香染笑話道:“路彥青,你是不是看見誰都覺得像賊啊?天子腳下,哪裡來那麼多賊人啊,別緊張兮兮的好不好。”
誰知陸彥青繃着臉,很不給面子地反駁了香染的話:“宮裡是陛下居住之所,可夫人不就是從宮裡被擄走的?多小心一些總是好事。”一句話,駁的香染沒了脾氣,只能氣惱地瞪着陸彥青。
“好了,咱們該回去了,陛下差不多也該處理完政務了。陸侍衛,走吧。”寒雪將香染拉上車,如若不然,她不知道這對小情人是不是得又吵上一吵方纔罷休。
馬車剛走了不遠,突然,夜鶯發覺腳底下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她拿起來一瞧,是一卷被捆綁成筒的書冊。寒雪疑惑地接過來展開,待她翻開書冊看見裡面的內容時,震驚得登時瞪大了雙眸,死死盯住書冊上的內容翻閱起來,這正是她跟風無痕討要的在劉家消失的那本賬簿,或者說,這更像一本名冊,上面記載的,都是跟蕭鼎有過銀錢來往的官員。
“夫人,是不是有什麼事?”陸彥青發現馬車裡的三人突然一下子變得沉默,遂擔憂地問了一句。
寒雪聞聲,心不由慌亂了一下,這賬簿定是風無痕設法給她的,她不能露出任何端倪,讓陸彥青發覺有什麼不對。
“先停一下。”寒雪翻開車簾,接着又探頭四下看了看問道:“方纔,你們二人有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過馬車?”
陸彥青察覺寒雪的話不對,連忙勒住馬,他仔細想了一下,他只看見那個劍客從馬車前經過,但距離馬車也還有一段距離,他也不過是跟他們幾人擦肩而過罷了,似乎並沒有異常,車伕也說他一直都在馬車旁邊看着,並沒有什麼人靠近過。
“夫人,有什麼不對嗎?”
寒雪將手中的賬簿遞到陸彥青面前,“你看看,這個是不是陛下要找的賬簿?”
陸彥青接過一瞧,激動地差點兒從馬車上跳起來,“夫人,這賬簿是從哪裡得來的?”
寒雪搖頭道:“不知道,是夜鶯發現賬簿就在她的座位底下。本宮以爲是陛下不小心掉在車上的書籍,哪知道展開一瞧,竟然是一本賬簿,本宮就想是不是陛下要找的那本。”
“正是陛下要找的那本。”陸彥青欣喜萬分。本來爲了這本賬簿,陛下已經生了幾次氣。這下他便可以交差了。
衆人乘着馬車離去,卻沒發現一邊的茶樓二層靠近馬路的雅間,窗戶微微開了一條縫有人從裡面淡淡地看了過來。
“東西交給夜鶯了?”風無痕將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是。”一身黑衣的夜無名摘下帷帽,“樓主,屬下可不可以問,那本賬簿究竟有什麼秘密?爲何要交給納蘭家的小姐?”
風無痕好笑地睨了夜無名一眼,“當初你將它帶回來,一眼都沒看,就拿去墊桌角了嗎?”
夜無名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屬下那次執行完任務回來,從劉尚書的懷中搜出來的,以爲只是什麼普通的書冊,便順手帶回來墊桌角了。樓主若不提,屬下倒是已經忘了還有這麼一本書冊。樓主急着要,屬下找出來也沒細看。”
風無痕示意夜無名坐下,目光卻一刻都沒離開寒雪的馬車。“那是朝廷一些大臣貪贓受賄的證據,裡面還涉及到家父生前的一些好友。我懷疑他們跟我家的慘劇有牽連,所以希望納蘭小姐能說動陛下將裡面的佞臣一一查辦。”
夜無名沉默片刻道:“樓主,決定聽取納蘭小姐的意見,不再與天家爲敵了?”
風無痕不悅地瞟了夜無名一眼,夜無名心知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畢竟那是風無痕的家事,他雖然跟風無痕關係頗深,但也不能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風無痕瞧着寒雪的馬車拐過街角這才收回目光,起身離開時只對夜無名說了一句話:“我對東方家的恨一點兒都沒有減少。只是,家父最大的願望,便是洗刷藍家的冤屈。我只是遵從家父遺願,並無不妥,無名莫再多想。”
玄啓拿到賬簿的時候,一早上開始便愁眉不展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的輕鬆。可是待他看到一半的時候,竟然震怒地將賬簿一把仍在地上。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有這麼多的大小官員跟蕭鼎有所牽連。
“豈有此理!他們一個個的還將朕當成天子嗎!”玄啓氣氛地狂怒道。
雖說自古而今,朝堂之上有忠臣便有奸佞,有清官便有貪官,總是要兩相制衡,而身爲帝王,就更要懂得其中的斡旋之術。可是,玄啓還是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的官員。枉他們一個個飽讀聖賢,吃着百姓的用着百姓的,他讓他們做官,他們整日不思進取,一個個聚斂錢財倒是很有一套方法。
寒雪提着食盒進來書房,那賬簿剛巧就砸在她腳下。寒雪彎身將賬簿拾起,玄啓一見,連忙起身來到寒雪身前扶起她,“雪兒,你怎麼突然進來了也不說一聲?萬一我砸到你可怎麼辦?”
寒雪笑笑,“不是我沒說,是我叫了你好半天你都沒聽見。”寒雪將賬簿放在書案上,將飯菜拿出來擺開,又擺上兩雙碗筷,“我等了你半天你都不來,所以只好帶了飯菜來陪你吃。你是天子,再忙也要顧及着自個兒的身子。不然,怎麼有精神處理那些繁瑣的政務。”
玄啓拉着寒雪坐在他腿上,寒雪清涼的手撫過他眼下的隱隱青黑,爲他心疼不已。這個人啊,做事總是那麼認真,絲毫都見不得自己有一分一毫的怠慢,也難怪他看見賬簿上的那些名字會生氣,就連她看了都覺得玄啓會心寒。
可是,她除了在他累的時候陪他讓他開心,還能幫他做什麼呢?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希望夫君疼愛的小女人,縱有千萬般的聰明,也做不得替他謀劃天下的女諸葛。
沒幾日,玄英便將納蘭一家接到了京城。一家人看見寒雪的時候,急忙上來拉着寒雪左看右看。阮心玉聽玄英說到前些時候寒雪被人劫出宮外的事,眼前暈了暈,剛扶着桌角站穩便拉着玄英要立刻上京。
此時見寒雪健健康康面色紅潤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雖然放下了,可想想當時的情景,仍是後怕不已。寒雪跟着阮心玉學了很多孕婦需要知道的東西,還四處張羅着,要親手跟寶寶做衣服和鞋子。寒譽跟着李太醫入宮又給太后瞧了幾回病,只說太后已經好了九成,以後,就得靠生活中慢慢調理。
只是這一次太后見着寒譽並沒有多大的好臉色,畢竟玄啓是天子,是後宮裡所有妃嬪的依靠,如今寒雪卻將玄啓拐到了別宮去,連她這個當孃的都見不着幾面。慈安太后雖然不大管玄啓喜歡誰不喜歡誰,她就是管了,她這個倔強的兒子也是不會聽的。玄啓認定的,就定不會輕易改變。
可看着寒雪後宮專寵,慈安太后心中仍是有所不悅。慈安太后明裡暗裡暗示寒譽回去勸勸寒雪,天子總是要後宮雨露均沾,不然會壞了皇家子嗣的傳承,寒譽只當沒聽明白地糊弄過去,難不成要他跟玄啓說,讓他多分些寵愛給後宮裡其他的女人?
玄啓見納蘭一家來了京城後,寒雪的心情明顯快樂了許多,便也放下心來,抽出更多的時間處理政務,有時候在寒雪睡了之後,他還要起身偷偷到旁邊的書房去批閱奏摺。
其實,寒雪都知道,只是玄啓不想讓她擔心,她便也假裝做不知道,每天也是瞞着玄啓親自爲他下廚做些小菜,希望自己的心意能讓他每天都吃到。
轉眼,兩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年關近在眼前,宮裡還有別宮都愈加忙碌起來,而寒雪三個多月的身孕仍是顯得平坦,不見隆起的形狀。
納蘭宇和寒譽仔細給寒雪把過脈相,確定寒雪腹中的乃是一個小皇子。納蘭宇說,從脈相看,寒雪慣用右手,左手滑脈強而實則爲男孩兒,右手滑脈輕而虛則是女孩兒,而寒雪的脈相正是前者。
玄啓知曉後,喜不自勝,將寒雪看的更加緊了,不準這個不準那個,一時之間別宮的規矩多了許多,就差不讓寒雪下地走動,生怕她撞着摔着,她經常去的地方玄啓都加派了人手嚴密守護之外,甚至還找了泥瓦匠來,將有些光滑的地面統統打磨一遍,即使倒上水,也不至於滑倒。
這一日,原本是寒譽最後一次跟李院正入宮給太后請脈,可他回來後,不僅寒譽的臉色陰沉沉得令人害怕,他身後還跟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物。
當時,寒雪正躺在鋪得軟軟的躺椅裡,玄啓正將頭側了貼在她的腹部想聽聽裡面的孩子會有什麼動靜。寒雪笑他說,三個月的孩子還沒長好,怎麼會動呢?二人正說笑着,可待寒雪看到寒譽身後的那個嬌俏的身影時,立刻白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