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2014年9月18號。易市, 秋雨。
早晨天就陰陰沉沉,烏雲密佈,果不其然, 下午就下起了雨, 剛開始細細密密, 緊接着越下越大, 狂風怒吼, 樹木吹得左右搖擺。
石衚衕裡,好像沒有多大的改變,青石鋪成的小路, 坑坑窪窪的水渦。
姜暖撐着黑色的雨傘站在雨幕裡,藉着記憶, 繼續往裡面, 不過一會, 眼前是一所四合宅院。
她在門外停了腳步,有人進有人出, 隱約聽到一陣陣哀悼哭喪,在這雨天有說不出的淒涼。
葬禮很簡約,幾個親戚朋友,色彩鮮明的花圈擺在門前,有點不符合他生前的風格。
姜暖想了想, 他生前是什麼樣呢?喝酒吃肉, 不滿足現狀的貧苦, 總想天上掉餡餅, 然而, 和母親離婚後,找了個二婚家境不錯的女子。
這所四合院, 也出自那女子的手。
她來過幾次,次次都是爲了學費而來。那個女子看起來和善極了,只是每次她伸手要錢的時候,女子就不怎麼待見她了。
想到這,姜暖苦澀笑笑,她好像,也是遺傳他了吧。
她做了這麼多,不就是希望有一天這個男人跪在地上求她,後悔拋棄她嗎?
可是他死了,他就這樣死了!不負責任的死了。
姜暖垂下眼,理了理額頭掉下來地碎髮,接着戴上大墨鏡,遮了半張臉,提着裙襬,擡腳走進去。
卻在靈堂前停了腳步,清冷地視線望着那張熟悉的照片,周圍已經擺放了不少鮮花。她有些發怔,照片裡的男人,已經老了,白灰的頭髮稀稀疏疏,起皺褶地眼角,只是那雙眼睛依然凌厲。
因爲戴着墨鏡,有些人縱使好奇,但也不知道站在靈堂前的女人是誰,她穿着黑色的長裙,齊腳裸,胸口戴着黑色的胸花。
只見她走上前一步,從桌上拿了一支香,在蠟燭燃燒上的火焰靜靜點燃,隨後插在灰爐裡,灰煙漸漸飄散,消失,只留下淡淡的香菸味。
看了照片許久,姜暖彎下腰,重重鞠了一個躬,眼角卻有一顆淚滑落。
這個人,於她,只有生育之恩,無養育之恩。
對於這邊的親戚,她也認識不多,許是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太炙熱,姜暖擡頭,直直望着那個女人,女人兩彎秀月,眉眼明亮。
是她的堂姐姜禮,手上抱着一個與她眉眼相似的小男孩。
姜禮目光如炬望着靈堂前顯眼卻又熟悉的女人,雖然隔着墨鏡,但她還是感覺那個人是誰,想到這,姜禮苦澀笑笑,這個妹妹,倔犟又好強。
如果不是她以姐妹之情威脅她,想必她是不可能回來看她父親一眼。
三年前,姜暖去英國的那天,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姐,我要去英國了,勿念。
等她把電話打過去,那邊顯示此號碼已不在服務區。
偶然的一次,她在電視上面看到姜暖的消息,才放下心。
她的妹妹,是大明星呢,了不得了,她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憂。
兩人加一個小孩,一前一後走到後堂,後堂很安靜,少有人出現,院子裡種着幾株月季花,紅色的花開得極好。
一個圓桌,幾個小圓凳子。
小孩子睜着大眼睛好奇看着她,姜禮笑笑,對着小孩子說:“叫姨姨。”
宋子郗甜甜叫了一句:“姨姨。”
姜暖笑着摸摸他頭,親暱問他:“你叫什麼訝?”
小孩子侷促看看姜禮,又扭頭看着姜暖,“我叫子郗。”
“那你多大了呀?”
宋子郗伸出四個指頭,“子郗有四歲了!”
姜禮倒了兩杯茶,另一杯遞給姜暖,姜暖接過,輕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阿禮來一下?!”
不知誰喊了一聲,姜禮把宋子郗放在地上,說:“你看會,我去去就來。”
姜暖點頭,輕輕拉住宋子郗的小手,有點肥,軟軟的。
哪知宋子郗掙脫她的手,趁她沒注意拉住杯子的手柄,姜暖急忙拿回杯子往懷裡移了移,對着他搖頭,宋子郗睜大眼睛,看着她,嫩稚的表情嚴肅,微怒。
姜暖握着杯子毫不妥協,宋子郗也不妥協,一大一小僵持許久,忽然,宋子郗順着她的腿爬啊爬,爬到姜暖身上,扭頭看見走來的姜禮,好奇地說:“嘛嘛,姨姨是電視裡的那個姨姨,一模一樣。”
姜暖樂了:“你還看得懂電視?”
哪知,宋子郗搖搖頭,“嘛嘛說的。”
姜暖突然紅了眼圈,不自然眨眨眼。
姜禮看着兩人的互動,露出笑顏,低聲問:“這次回來……”
姜暖抱着宋子郗,小孩子的頭髮很柔軟,她又揉了揉,纔回答:“過些日子回英國。”
姜禮點點頭,又問:“這幾天住在哪裡?”
“潤花酒店。”
姜禮想了想:“這幾天和我一起住吧。”
姜暖低下頭沉默。
知道她在想什麼,姜禮又開口:“小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總喜歡黏我,跟在我屁股後面,長大後卻對我生疏了很多,趁你回來多聚聚吧,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姐。”她頓了頓:“對不起。”
姜禮嘆了一口氣,卻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第二天一大早,姜禮就來酒店了,身後還跟着宋子郗,其實姜暖也沒什麼東西,但姜禮偏偏說要來接她。
剛退房,還沒來得及走出大堂,外面就雷鳴電閃,這幾日雨天特別多,初秋的雷雨來得及快,天空黑壓壓一片,烏雲密佈翻滾,雷聲大雨點小。
昨天姜暖陪宋子郗玩了一會,只至於他今天很黏她,趴在她懷裡,嗚嗚地哭:“子郗怕。”
整個小臉都成淚人了,姜暖按住他的小腦袋,埋在胸口。
姜禮看了外面,大雨傾盆而落,和姜暖對視一眼,折回酒店內廳 :“去大堂等等吧。”
姜暖點點頭。
大堂的人零零散散,姜暖和姜禮縮在最角落,服務生禮貌問要不要來一點什麼。
姜禮看了一眼宋子郗,只見宋子郗巴眨巴眨着眼,姜禮無奈地說:“一杯果汁。”
“檸檬味的!”宋子郗大聲說。
姜暖笑着摸摸他的小腦袋,宋子郗爬上座椅,正正規規坐好,等待服務生的果汁。
姜暖伸手攬住他,真是個人小鬼大的小傢伙。
宋子郗苦着小臉:“嘛嘛,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姜暖捏捏他的小臉:“子郗不要怕,等雨小點,我和你媽媽就帶你回去。”
整個大堂一片安靜,只聽見若隱若無的雷聲,和宋子郗喝果汁的聲響。
一行人從內堂的包廂走出來,容印走在最前面,白色的襯衣,搭配深藍色,領口和袖口是用藍色的線條勾勒,襯出修長的身影,深色的西裝外套摺疊搭在胳膊上。
身後跟着身穿短裙的女助理,手裡抱着一摞文件,酒店經理在身邊說着一番客套話。
他輕輕笑了聲,習慣性嘴角微揚,道了一句:“再會。”
酒店經理笑得極爲燦爛:“容總,祝我們合作愉快。”
容印擡起眼,越過衆人的視線,直直望着外面,又是一道霹靂雷聲,他的眉心輕扭,似乎很厭惡雷雨天氣。
女助理垂下頭,輕聲說:“我去開車。”
容印面無表情點頭,伸出左手看了看時間,三點半。
似聽到一陣聲音,容印忽而扭頭,卻看到角落兩人互動的身影。
他頓了頓,只是模糊的身影,卻讓他停下腳步,這個動作讓身邊的經理不解望着他。
女子戴着鴨舌帽,壓得極低,露出半張粉黛未抹的小臉,她的面前是個小孩子,小孩子捏了捏她的鼻子,她輕輕鼓嘴,很不高興,可就是這個表情,讓小孩子咯咯笑,笑聲傳到整個大堂,傳到他的耳裡。
容印回神才反應過來經理剛說了什麼,兀自露出怪異地笑容:“抱歉,請再說一遍。”
經理愣了,剛纔他什麼都沒說啊!
女助理撐着黑色的傘站在門口,左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冷涼的空氣讓她露出在外面的肌膚起了疙瘩,冷冷打了個寒顫。
容印再次同酒店經理握手後,伸手接了傘柄,女助理有些疑惑,容印頓了頓,低聲說:“你自己回去。”
女助理膛目結舌,外面黑壓烏雲的天空,這,這讓她怎麼回去。
沒理會女助理反應,容印踏着步子略過她,女助理呆呆轉過身,望着容印修長走遠地背影,嘴角澀澀,就這樣把她丟在這裡,雖然習慣了他的冷淡,可還是忍不住難過。
關緊車門,容印愣愣望着街上撐傘走過行人,手不由自主握緊方向盤,垂下眼,翻出手機。
容印直入主題:“塗索,我在潤花酒店看到她了!”
塗索淡定張了張嘴:“容印,也許是你看花眼了。”
“塗索,什麼時候你學會了騙我,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抱歉。”心知他說的什麼意思,塗索抿抿嘴,不善於言談的他,心裡卻毫無愧疚。
“立刻,馬上,查出她來易市的行蹤。”容印扯扯嘴,似笑非笑,“塗索,別像昨天一樣是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