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時近中午,天京西部某區翠微山,覺山寺。
石階寬闊,成百上千的香客遊人涌上涌下,人羣裡忽然響起老朱氣喘吁吁的喊聲:“凡哥,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聽到他的聲音,俞凡倏然站住,他心中焦急,剛纔像一道影子般在人羣中向前躥。但老朱可沒這個本事,他在山道上緊趕慢趕了半個小時,渾身衣服已經被汗溼透,緊貼在顫巍巍的肥膘上。
老朱又拼命提氣跑了一段路,終於追上俞凡,抹了一把汗,甩在地上,呼呼喘氣道:“哎呀,我說凡哥,何必這麼着急呀,山門不就在前面嗎?”
俞凡皺了皺眉,望了一眼宏偉的古典山門。
老朱用溼漉漉的大手一拍他肩膀,小聲道:“凡哥,那個妙希真在這裡嗎?”
“肯定,佛門對法師葬禮的規定非常細緻,她要給空桑辦喪事,非得來這裡走好多的手續不可。而且,”
俞凡的神色越發凝重:“空桑的身份很獨特,她是第一流的法師,但只有一個‘上人’靈根,又跟佛門一些大人物的關係也不是很好。這樣一來,她的葬禮究竟按哪種規格來辦,一定是件麻煩事。這靈光寺除了如來佛的佛牙舍利有名以外,還是天京佛門法師的龍華會場,妙希那麼爭強好勝,一定會來這裡,給空桑爭個名分。”
老朱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又忍不住道:“凡哥,這個妙希,官二代的身份一暴露以後,架子就好大,我真不想看見她。你非要找她幫忙嗎?就不能去你們道門的龍華會場,找個漂亮道姑來代替她?”
“你懂什麼!”俞凡頓時發怒,輕叱一聲。
“你發什麼火呀?”老朱委屈地抗議道,由於俞凡幾天來連滅強敵,老朱對他已然佩服得五體投地。
俞凡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慘痛,因爲老朱的話無意中揭了他的短。本來道門在天京也有龐大勢力,而且道門法師交往互助也非常頻繁,但菊潭道人性格孤僻頑劣,不僅從不參加同門的龍華會,而且還總是搶人生意,佔人便宜,因此在同門當中臭名遠揚。
正是由於有這麼一個不着調的師父,俞凡從小行走四方,也處處不受同門的待見,他十四歲時在湖南捉妖,遇到一對雙胞胎小道姑,都是天仙一般的俊模樣,他一見鍾情,腆着臉纏住了她們,那對小姐妹見他法力高強,對他也有好感,但後來一聽他是菊潭弟子,立即吐了他一臉,揚長而去。
俞凡想起那段失敗的初戀,仍然覺得不堪回首,仔細算起來,菊潭在陰陽界的朋友,恐怕只有空桑和那個請他下山解除謝家之憂的茅山天師了,現在空桑已死,而那個茅山天師據說更不靠譜,他只好來找妙希了,妙希嘴硬心軟,又有空桑的遺命,料想她不會不幫自己。
覺山寺規模很大,寺中古樹林立,殿宇一望無際,這裡大部分地方都給普通人開放,唯獨西北角一座佛塔下的白牆小院,是法師們專用的聚會議事之地,完全封閉。
俞凡認得寺廟裡給法師看的的暗號,一路尋到那座小院外,跟守門的知客僧人對了幾句切口,知客僧明白是道門高人到了,趕緊去通報。但俞凡連這點時間也不願浪費,拉着老朱緊跟知客僧直往裡闖。
他們剛邁進大院,老朱打眼望去,突然心臟一縮,感到一股剛猛無儔的威壓迎面劈來,好像一個巨人高舉着一件武器朝他腦袋砸下,不禁嚇了一大跳:“哎呀!”
俞凡心頭也是微微一震,駐足看去,只見院落中央立着一尊高達丈餘的韋馱銅像,它身披彩甲,圓睜怒目,高舉手臂擎着降魔杵,渾身線條張力十足,彷彿要對着眼前之人來一記泰山蓋頂。
俞凡吸了一口氣:“這韋馱像好強的靈力!”
由於佛道兩門常常爭雄,知客僧見狀,不無得意地看了他一眼,面上卻仍然十分恭敬,將手一伸:“俞道長請!”
俞凡心裡不爽,但當然犯不着跟這雜役計較,袖子一拂,又往裡走,老朱捂着心口跟在他後面。
過了韋馱像,是一片紫竹林,三人到了紫竹林前,知客僧人和老朱腳步不停,俞凡卻好像突然聽見了什麼,當即站住,伸長脖子,側着耳朵,做出了一副偷聽的情狀,嘴角還漸漸露出一縷促狹的笑容。
老朱和知客僧面面相覷,也伸長了脖子去聽,但林中寂寂,連一聲蚊子叫也沒有。
知客僧正要詢問,俞凡一擺手,笑道:“咱們先等等,一會兒我要找的人就出來了。”
果不其然,過了約十幾秒鐘,就聽見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從林後傳來,隱隱還夾間雜着幾聲怒氣衝衝的爭吵,其中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老朱聽了渾身發冷,不是妙希是誰?
又過了一會兒,紫竹林後的禪房門被猛地推開了,妙希穿一身月白僧袍怒衝衝地走了出來,她身後跟着七八個黃衣和尚,爲首的是一胖一瘦兩個中年僧人。那兩人出了門就停住腳步,得意地對望一眼,一起合十道:“妙希上人,我等就送你到這裡,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難,請千萬小心。”
“你們.....”妙希知道他們是在諷刺自己,咬了咬銀牙,瓜子臉氣得通紅。她不是甘受窩囊氣的主兒,美目一翻,撂下一句:“覺明,覺空,你們別以爲我會善罷甘休,今天見不到禪月長老,明天我還來!”
那兩個和尚一笑,都沒有說話,臉上卻明擺着一派嘲諷之色。
妙希狠狠一甩袖子,踏上了竹林中間的青磚小徑,然而她轉過目光,一眼瞧見了竹林那頭的俞凡,不禁當即愣住,隨即臉上涌出一片兇色,怒叫道:“小混蛋,你怎麼來了,專門來看我的笑話嗎?!”
俞凡頓時滿臉黑線,他昂起臉,一邊往前走,一邊淡淡地道:“妙希上人不要這麼兇。我聲明兩點,第一,我不是混蛋;第二,我來這裡確實是爲了找你,而且有正事要辦。”
他說話的功夫,老朱繃着臉站在他身邊,知客僧卻一溜小跑,到了胖瘦僧人身前,對他們耳語了幾句,兩個僧人頓時肅然,一齊走上前來,躬身合十:“天師駕臨,有失遠迎,還忘恕罪!”
“不必多禮。”俞凡故意擺了個高高在上的姿態,揮手一笑。
然後他看看這兩個和尚,又看看俏臉氣得發紫的妙希,對她曖昧地道:“你很爲空桑師太的葬禮着急嗎?”
妙希立刻連脖子都變成了紅色。
佛門規矩,佛徒圓寂後第二十一天要坐缸火化,屆時就會按靈根高低舉行不同規格的葬禮,妙希想給師父爭一個宗師的靈根,但空桑死去四天來,她每天都到覺山寺,可連覺山主持,天京佛門之首,禪月長老都還沒見到,剩下的十七天一晃就過,宗師葬禮準備起來卻是十分繁瑣,她急得真要月經失調了。
她往前邁了半步,壓低聲音,用一種恨不得殺了他語氣緩緩道:“你找我的正事,就是要嘲諷我嗎?”
俞凡撇撇嘴:“女人真愛鑽牛角尖,難怪死了以後化成厲鬼的,多半都是女人。”
妙希差點當場吐血,旁邊那兩個僧人也不禁相視一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哪知俞凡說罷,擡手拍了拍妙希的胳膊:“稍安勿躁。”然後又對兩個僧人道:“覺明大師,覺空大師,俞某今天有個不情之請,想拜會一下禪月長老,不知方便不方便?”
瘦和尚覺明面露難色,合十道:“迴天師,禪月長老十日前到五臺山聽經,至今未歸。天師想見,只能等來日了。”
俞凡心裡罵道:“臭禿驢,居然敢當我的面扯謊。”臉上卻笑得甜甜的:“哦,原來如此,那陰陽界萬一有急事,天京佛門,誰來決斷?”
“事情分大小,如果夠大,那我等就會給師父打電話請示;如果不是那麼大,我師兄弟二人就斗膽代爲處理,等師父回來後再做報告。”
“既然這樣,那閻羅宴重現人間,濫殺無辜,八卦煉魂,鬼首出世,白皮妖人打算招攬妖靈,以圖大計,這種事情,不知二位禪師能不能代爲處理呢?”
這回,俞凡從一進山門,就沒有掩飾自己的罡氣,所以覺明和覺空一聽知客僧的彙報,再結合他的罡氣,立刻知道他是天師,而俞凡一走近,馬上也就看出,這兩個和尚都是禪師。他剛纔稱他們大師,現在卻改口稱禪師,就是指明他們地位還不夠,別再繼續給他裝大尾巴狼。
覺明和覺空早被他一席話震得目瞪口呆,又聽他諷刺自己,兩張臉刷一下紅了,覺明的袖子都顫抖起來:“這個.....天師所說如果是真的,那事情太過重大,我二人不敢僭越,請等我們馬上給師父打電話....”
“少裝蒜了!”俞凡見他還是推脫,終於忍不住發飆道:“大敵當前,你們卻還在拖拖拉拉!我知道,禪月就在廟裡,如果你不把他叫出來,那我就親自把他找出來--到時候可別怪我不給覺山寺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