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宗主駕到,水燁下意識收起手上的力道。
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遠處帶着震懾人心的氣勢傳來,正主馬上要出現,不出手真的再無勝算,心紫決心孤注一擲。就在水燁心思波動的那個瞬間,她找準機會騰空躍起,雙腳夾住水燁的脖子飛旋轉身,利用身體絞合之力將水燁整個身子臨空提起向門前摔去。
兩人的身體都在空中迅速下落,與水燁手忙腳亂調整身體平衡的行動不同,心紫打一開始就沒有把水燁當作目標,肅殺的眼神牢牢鎖定在蜷縮於牆角仍在叫囂的水馗身上,給若無報仇纔是她爭鬥的初衷。
着地的那個瞬間,心紫一手拾起剛纔被水燁震碎的木片,一手撐地再次躍起,狠狠向水馗甩去。雖然力量不大,但每一分都用在適宜的地方。速度快如迅雷,出手讓人意外。
沒有人預料到在宗主到場呵止二人後,心紫還會轉身對早已趴在地上的水馗出手!所有的動作都在瞬間完成,不拖半點泥水,完美得令人窒息。就算衆多高手已經快步躍入院內也根本來不及阻攔!
“啊!”不等水馗呼喊,小腹與若無同樣的位置就被狠狠地扎入一塊如刀刃般的木片,隨着心紫“血債血償!”的怒呵頓時鮮血迸了一地,他還想掙扎,對上心紫那雙嗜血的眼睛嚇得收去了聲音。魔鬼,魔鬼!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令人心尖打顫的冰寒。不是死亡,卻比死亡威脅更決絕,是獵鷹盯上獵物不折斷頸脖絕不罷手的執着!是地獄深處強大暴虐撕扯靈魂的恐怖!絕望之感就像無處不在的囚網將他緊緊勒住,壓迫着空氣從肺裡只泄不入!
水燁狼狽地直起身體卻無時間出手再阻止。看着弟弟下腹那個與水若無一樣的傷口,他終於明白這個令人驚歎的小姑娘爲什麼非要以柔弱之軀挑戰自己,非要不揍扁水馗誓不罷休!雖然受傷的是自己家人,但他還是不可理喻地對心紫產生了深深的佩服,霸氣!對親者摯愛,對仇者孤絕!摧毀一切蔽住目光的阻礙,絕不向強者低頭的霸氣!
心紫看着水馗小眼睛裡閃出的絕望,鄙視之情浮上面頰。想起若無戰敗依然清明的雙眸,不住在心裡再次誇讚他一番。此時她不會取了水馗的牲命,不是不敢,只是她相信總有一天,若無會強大,超越水家的羈絆與束縛,留着這些個水龜啊水鱉啊伸長脖子仰望他。
太陽在天上明晃晃地掛着,院內灰袍小姑娘嫩白臉頰上的一抹鮮血妖邪生動,與她清麗五官形成鮮明的反差。水若無半靠在樹下,原本就不好的視力越發不濟,看不清陽光透過樹枝灑在地上的金色斑駁,看不清是誰在手忙腳亂的給他包紮傷口,目光可及之處的所有景物都黯淡了,他的琥珀色瞳孔裡此刻只有心紫那個小小卻充滿力量的身影,她的魯莽,她的霸烈,她的……溫柔,她的點點滴滴都揉細了融在每一刻的呼吸裡。
那句“血債血償!”是心紫給他的承諾,一個不可能卻實現了的承諾。若無的心瞬間被填得滿滿的。原來另一隻眼睛看不見是這麼美好的事情,不會分神再關注其它風景,一眼一心只追尋眼前這一個孤傲的身影就行。如果他欠阿紫一個承諾,這便是他水若無還龍心紫一生一世的諾言:“只爲你凝眸!”
風吹起少年覆蓋在額前的長髮,露出光潔的額與劍鋒似的濃眉,沒有人看到他白翳的瞳內暗涌的流光。就像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飛入眼內,簡單灰白的世界突然被奼紫嫣紅塗滿,腦海紛亂的世界裡漸漸突顯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若無知道在那盡頭存在着足以讓他燃燒一切的希望,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不斷向前奔跑。
另一側除了水爺爺倒還淡定,手忙腳亂地抱起孫子瘋狂上藥水,餘下的一干人馬都如石化一般在腦海裡不斷重複剛纔的畫面。這也難怪,隱世的水家,百年來避守於深山不愁衣食溫飽,縱是猛虎的利爪依舊鋒利,也早忘記了飢餓山狼捨命廝殺那一瞬間的強大與決烈,心紫霸道的手段讓他們個個脊背發寒。
“你這個小畜生!叫你住手了你還暗中傷人!來人啊,水家家法處置!”一看自己嫡親的重孫兒一個灰頭土臉,一個居然在自己面前被人打得鮮血四濺,二宗主睚眥欲裂,捲起袖口一邊要喝衆人,一邊親自動手衝上前來。
“叫了啥?”心紫無奈地眨着眼睛,在衆人憤怒的注視下伸出藕臂,晶瑩剔透的食指向人羣正中看不出喜怒的中年武者一指:“我只聽到他叫水燁住手,並不曾叫我也住手。”
字字像鶯啼般清脆悅耳,心紫無辜的眼神裡帶着水色與迷茫,與剛纔那個冰冷決絕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別。
水燁一個踉蹌,渾身惡寒,不帶這麼裝的!
心智不堅的水家子弟被心紫剎那就調整好的天真表情擊中後,紛紛丟盔棄甲,滿腦子都是宗主那句:“燁兒,住手!”四個字在不斷迴響,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哦,說得有道理,一定是水馗對這個仙女般的小姑娘做了什麼滅絕人寰的事,水燁才被宗主呵止,宗主果然英明神武!
沒有人跟着自己起鬨,看着衆弟子一副面色鬆弛的表情,水儒非的怒火都燒到了頭髮上。平日裡這幫龜孫就只敬重水儒生,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這一次自家引以爲傲的重孫居然被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偷襲得逞,他的老臉還要往哪裡擱?心裡狠不得一隻手馬上捏斷臭丫頭纖細的脖子,又怕以老欺小遭人詬病,只好攏起雙手又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二宗主形象。
“不管叫沒叫你,暗中傷人就是觸了水家家規!執法者會給你一個合理的安排!”水儒非語氣裡帶着不加粉飾的威脅。
衆人一聽二宗主把家規搬出來,覺得也有道理,紛紛又點起頭來。真是牆頭草,風吹兩頭倒。
“唔。”心紫低下頭,雙手手指絞在身前,裝出一副懵懂的模樣人見尤憐。清脆的聲音就像不斷滴入石臼發出叮咚脆響的甘泉:“聖人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有規矩乃成方圓,有法度纔有秩序,做錯事情付出代價是應該的。”
一席話雖短,但字字珠璣,條理清晰,態度誠肯,又是出自於即將被罰的罪人之口,大有明辨是非,認錯悔改之意。水家徒子徒孫們再次被感動,這那裡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分明是封魔真神的使者降臨人間!純潔又聰穎。既然她這麼虔誠,理應免罰,免罰!
在場只有若無爺倆聽了心紫的話憋出一身冷汗,阿紫啊,你不知道水儒非那個老混蛋,平日裡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其實是一肚子壞水。你傷了兩個他最愛的重孫子,再認錯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水儒非眼珠子一轉,沒有想到臭丫頭這麼容易妥協。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能木然地點頭稱是。
被爺爺包紮成個木乃伊的若無剛想跳出來頂罪,就見心紫盈盈笑開,話鋒立轉:“只是凡是方圓,都有劃出方圓的範圍。烏龜不要求自己的子孫學飛行,因爲他的子孫們不是飛鳥,所以在烏龜的律法中不會有‘不能飛翔者家規處置’這一條。同樣,我雖尊重水家宗主與水家家法,但我龍心紫不是水家的人,不入水家族譜,與水馗水燁沒有同宗之誼,沒有打鬥中傷人就要被罰的概念!憑什麼以水家家規來懲戒我!”
好一個不是水家人的說辭,立馬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雖然說是與水燁鬥爭時出手打傷一旁的水馗,但一來水家宗族成員都在現場,卻無人出手制止,算不上是暗中下手勝之不武。二來心紫沒有凝聚幻力,水若無又被打傷,武力強弱相較下立見分曉,有覺悟的人都不難猜出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再加上心紫根本不是水家人這個不可改變的事實,二宗主以同族相殘的理由懲戒她根本就是一句笑話!
我的阿紫果然是伶牙俐齒,不會被那些個王八羔子佔了便宜去!罵他們連髒字都不帶,真是高明!若無摸着肚子上的傷口,很喜歡“我的阿紫”這個想法。
“哼!”左不能用水家宗主地位壓她,右不能自己以大欺小在衆人面前下手痛扁她。水儒非越看心紫那抹故意逗他的笑臉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堂堂水家二宗哪吃過這種鱉,看着被徒弟包紮好傷口架上單架的水馗,看着青袍上還沾着灰垂頭喪氣一邊站着的水燁,他的老臉真是一陣陣肉痛,今日還就不信冶不了個小丫頭片子!
“胡說!我們水家在此山脈隱居百年,這山間一草一木都是水家家業,一人一物都受水家家法制約,今日莫說你打傷了嫡系子孫,就算你傷了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動了這山頭任何一棵草,水家都可以懲戒你!”
悄悄注入威壓,二宗主的咆哮就如九天落雷般氣勢驚人,幾個初入門的子弟聽得腳下一軟,直接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