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離別難逃

是夜月明星稀, 徐岑明日就要離開京城,心中苦悶,獨自帶了酒溜到涼亭裡喝悶酒。他給自己斟了杯酒, 一口飲盡, 又斟了一杯灑落地面, 映着天邊明月, 倒是真有幾分對影成三人的寂寥。耐他酒量多好, 這麼一杯一杯喝着悶酒,也漸漸開始不勝酒力,手裡的酒杯開始握不住了, 酒杯敲擊到大理石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酒瓶被他碰倒, 酒液映着月光從桌上滴落一條銀線, 銀線消失在石縫裡,徐岑枕着手臂入眠。

第二日徐岑出發前往邊關, 袁曜悶在東宮一天,並未出門。

一週後,袁曜在書桌前提起筆,想要寫些什麼,旋即又把筆放下, 總覺得面前的宣紙盛不下他想對徐岑說的話。他並不是不知道袁曜今日離京, 只是他不知用何種情緒去面對袁曜, 袁曜的話他何嘗聽不出來是在敷衍他呢, 父皇叫一個人離開, 他萬萬阻止不了的。他們二人方纔互通心意就要離別,袁曜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頭, 想要落筆時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他又一次提起筆,又又一次放下,筆沾了太多的墨,有一滴滑落下來,在潔白的宣紙上洇出斑斑墨跡。

袁曜擔憂徐岑不適應邊疆生活,徐岑出身於鼎盛之家,自幼學的是治國之道,他手裡的劍是君子劍,是護身用的,這一下將他扔到大營裡,也不知道他要如何適應。袁曜知道自己去送別定然會傷心,甚至會失態到問徐岑其中實情是什麼,但是他若真的這麼做了,於他與徐岑都無好處。袁曜知道自己難以控制自己情緒,所以他把自己關起來,像只大鴕鳥一樣,不去面對害怕的事情,就好像這樣這件事便未曾發生一樣。

然而徐岑離去一週多了,袁曜未曾從身邊人聽到半點關於徐岑的消息,他開始慌了,徐岑就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一樣,又好像這世間從未有過徐太傅獨子徐岑一般,他徐岑真的從袁曜身邊離開了,可能永遠也沒機會回來了。

又是一個明月夜,袁曜獨立於宮牆之內,聽聞古人借月向友人傳送相思之情,也不知這大原的月是否能把他的相思送給遠方的徐岑。

旁邊人瞧見徐岑昏昏沉沉,一巴掌拍在徐岑肩膀上,頓時將他拍醒了,那人是個自來熟的性格,一張黝黑的臉徑直湊到徐岑面前,問道:“兄弟,沒事吧?”

徐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自從離京那日沒看見太子爺的身影后他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袁曜沒來送他,他是袁曜棄子,袁曜不喜歡他,袁曜只是隨口應下他的喜歡,袁曜只是玩弄他的感情,袁曜來看過他,袁曜他……每想一遍就像是有把小刀在一片片割着徐岑的心頭肉,這一路想過來,徐岑的內心早已鮮血淋漓。

也許,不見面再是各自最好的歸宿吧,他先陷進去了,那麼就讓他用此後餘生去護着袁曜,叫他安好無虞吧。

袁曜之名舉世皆知,而他的字雁陽卻沒幾個人知曉,連徐岑也是意外得知,從那之後他就偏好叫袁曜的字,他知曉袁曜不會怪罪於他,叫他的字會讓徐岑心裡暖暖的,這是隻有他一個人纔敢叫的稱呼。

那人啊,是天邊明日,連無情起來也如同那太陽一般,讓人接受的猝不及防。似乎這段情本就是他徐岑的妄想,本就不該對未來的儲君有什麼非分之想。此一別後,那個癡戀原國太子的徐岑將不復存在,剩下的就只有原國兵卒,徐岑。

徐岑一事也有景安帝的功勞,景安帝有心練練袁曜心性,正巧這時候徐岑撞上來了,景安帝便順水推舟,藉此磨鍊袁曜。

袁曜已經一天水米未進,自從他發現徐岑已經離開的事實後便一直心情低落,鬱鬱寡歡。身爲一國太子,袁曜被保護的過於好了,以至於他性情優柔果斷,甚至是懦弱。此時袁曜才深知自己的軟弱無能,這時候他除了任性不去送徐岑以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在徐岑離去後,他都不能及時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讓自己儘量強大起來。

日頭漸漸沉下,天上密密的疊了一層又一層雲,濃郁的仿若天宮上的童子打翻了硯臺,墨染透了層雲。一聲驚雷,震得人心一震。

隨着雷聲又有一道閃電落下,似是一柄長劍劃破夜空,瓢潑大雨兜頭傾下,把袁曜澆了個通透。

袁曜臉上的液體淋淋漓漓糊了一臉,也說不準是雨還是淚,只見他整個人像是傻掉一般,眼眶裡大滴大滴往外涌出水,雙目赤紅,時而眼睛毫無感情的眨動一下。良久,袁曜纔開口喚來內侍,他許久未曾說話,乍一開口聲音乾澀的嚇人。

袁曜抿抿嘴,他感覺現在口腔裡彌散着一股鐵鏽味兒,但凡他說一個字,便又有一陣血腥氣涌上來。

他細細品了品嘴裡的血味兒,對着內侍厲聲道:“把那個女人帶到藥室。”

徐岑爲了他努力變強,他袁曜也要爲了自己和家國百姓,努力變強。

袁曜的藥室就是他的地下石室,此時牆壁上照明用的夜明珠已經取下,換做了火光明滅的燭火,晏久雙手被縛住,袁曜貼身內侍按住她的頭,迫使她伏在徐岑腳邊。晏久扭開臉,冷哼一聲。

袁曜半蹲下身子,用手中摺扇拍着那女子的臉頰,袁曜再文弱也是男子,手下加了力道,那女子臉頰便紅了一塊。

她冷哼一聲說道:“要殺要剮,還勞煩官爺給個痛快!”

袁曜眨眨眼,無悲無喜:“我若是要殺你,便不會把你從兗州帶到這來,甚至不用救你,放任你被那些愚昧的百姓投進河裡餵魚便罷了。”

女子扯開嘴角:“這就是你們原國之人的待客之道?”

袁曜展開摺扇,裝模作樣扇了幾下,笑道:“自然不是,可姑娘你不是我原國客人。我原國於大楚是邦國,你說,本宮要是將姑娘綁了送給楚王,楚王會怎麼感激本宮?”

聞言,那女子眉頭緊皺。徐岑見狀,又輕飄飄丟下一句:“本宮速來聽聞楚國晏家有個獨女,名爲晏久,這晏久生來便聰慧,只是晏家叛國之後他家這嫡長女不知所蹤,想來姑娘也同本宮一般,對晏姑娘的下落十分好奇。”

晏久擡眸望向袁曜,眼睛裡似乎點了把火,整個人如同只見了血的小狼一樣,凶氣四射,卻囿於自身力量,不能拿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怎樣。

“太子?”

袁曜笑:“晏久姑娘一向聰慧。

“那那日的公子與你什麼關係?”

太子身邊當差的內侍爲晏久捏了一把汗,這大家都清楚,自從那位走了以後殿下性情變化甚多,那位的名字也成了殿下的一塊心病,是提不得的,這楚國的逃奴倒是個不怕死的丫頭。

晏久提到徐岑,袁曜面色立即不善,蹲下身去盯着晏久的眼睛說道:“若某不曾記錯的話,晏姑娘如今可是奴籍。”袁曜又用扇子拍了拍晏久的臉蛋:“這麼漂亮的姑娘,若是落到那些城裡的浪蕩子手裡可怎麼辦?”說罷起身,他又好像是真的親眼看見什麼慘狀那樣用扇子敲了敲手心,一疊聲嘆到:“那可真是可惜了。”

晏久受制於人,又怕袁曜真的喪心病狂做出些什麼,袁曜既然花費大工夫把她從兗州帶過來就代表她對他有大價值,可袁曜又遲遲不說自己想要什麼,晏久慌了。若是袁曜真的只是一時興起想救她玩呢,若他此刻興致盡了,想把她丟了呢。晏家上上下下三百四十五口人命,如今活在這世上的只剩她晏久一人,她不能死,大仇還未報,她不可以去死!哪怕有一絲絲活不下去的可能都不行!

晏久的頭無力地耷拉在地上,手腕和腳踝被綁,身體伏在地上,活像一條巨大的毛毛蟲。這條毛毛蟲說:“楚國晏氏逆子久,願爲大原太子殿下鷹犬,只願殿下爲晏久復仇!”

袁曜的目的已經達到,他抖落了下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開口說道:“成王敗寇,弱者,沒有資格提條件。”

晏久是兗州的一個歌女,與袁曜有過一面之緣,徐岑本未將其放在心上,反倒是袁曜聽見晏久此名留了一下心,說了句:“若這歌女名晏久還好,若是姓晏名久那就有意思了。”兗州地處原國腹地,據楚國甚遠,晏久也是因爲此在兗州放下了警惕,以真名於坊市間行走。熟知,剛放鬆警惕沒有幾天,就遇上了對政事十分精通的袁曜。

徐岑只是隨口提了一句,而袁曜可是將晏久這個歌女徹底記下來了,不爲別的,她是徐岑親自提過的女子這一點就足夠袁曜對她留心。袁曜暗裡吩咐人去查了,沒想到這一查便真的查出來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比如,晏久。

那個楚國通緝的前楚國大長公主和鎮國將軍的獨女,晏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