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這句話帶着冰碴直接砸到了了徐岑裡, 凍得他渾身直哆嗦。袁曜愁的想要蹙眉,又不敢有什麼大的動作叫景安帝察覺,只得乖乖擡起頭, 鼓起勇氣直視景安帝。
景安帝怒極反笑:“好小子, 居然拐走了朕的太子!”
徐岑頭磕在地上, 一句“微臣惶恐”說了又說。
景安帝是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想要了解天下所有人的所作所爲固然費力,但是要是想要調查一個人的起居作息那還是不費勁的。
袁曜和徐岑的情誼纔剛剛有個了個開端,徐太傅棒打鴛鴦在先, 景安帝大殿質問在後,徐岑心裡, 一片悲涼。他是真心喜歡袁曜, 想要照顧他陪着他看每天的日出日落, 他想要成爲他父親那樣的臣子,輔佐自己的小太子一步步長成一代明君, 他要幫他的小太子守護這袁家守了千百年的江山。可是他的小太子剛剛答應和他在一起,他就要守護不住他了。
思及此處,徐岑眼眶有些酸。
又是一聲悶響,徐岑的額頭已經紅了一片。
他聲音不再顫抖驚慌,而是帶着毅然決然的信心:“臣自知罪大惡極, 望陛下饒恕, 只是希望陛下看在太子年幼份上莫要遷怒於他, 都是臣一人的錯, 太子無辜。”
景安帝眉目祥和, 嘴角掛着一絲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倒是有擔當,把責任都攔在自己身上了, 感情這事是兩廂情願的,這麼說來你是強迫的雁陽?”
徐岑想要應下來,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張開口。雁陽也是喜歡他的呀,他不是強人所難,他們是兩廂情願的。
景安帝看着他不說話了,追問道:“怎麼不說話了?剛纔還不信誓旦旦說都是你的錯嗎?這就變了?”
徐岑神情淡漠,跪在地上仰視景安帝:“臣不敢欺君,臣與太子確實是兩情相悅,請陛下責罰臣一人。”說着說着,又是一個頭磕在地上,一聲悶響。
景安帝走到徐岑面前,把他扶起,看着他的眼睛,眼前這個年輕人眼神清澈,顯然還沒被塵世過多污濁。
“朕是天子,袁曜他是儲君你可知道?!”
“臣知道。”
“袁曜將來身上要揹負的責任,你可知道?!”
“臣知道。”
“你都知道怎麼還敢這般大逆不道?!”
“情之一字,最爲無端。待臣發覺之時,已然晚了。”
“朕身爲一國之君,斷然容不下你這般。”
“臣知道。可是情之一字,臣着實是無奈爲力。”
景安帝似是想到什麼傷心事,輕嘆一聲:“誒,若情之一事可以由心控制,那這世間可少多少煩心事,少多少斷腸人。”
徐岑再次伏在地上:“願陛下饒恕殿下,殿下心性純良,尚且年幼,又是陛下獨子,他的人生,不該有這些齷齪。”
景安帝不怒反笑:“你倒是一心爲着我兒,若讓你爲我兒放棄些什麼,你也是肯的?”
徐岑跪在地上,滿目虔誠:“臣,當竭盡心力爲太子殿下效勞。”
景安帝轉身坐回王座,食指上帶着的扳指與座椅把手輕輕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朕要你放棄你的仕途,你無疑議吧。”
徐岑跪正,腰板挺直:“臣甘願。”
景安帝又說:“吾兒身邊缺的人太多了,你可知道?”
徐岑一臉不解,擡頭看向景安帝,似乎是要猜測他的意圖一般。
景安帝對上這麼雙眼睛,不由得想起來還在頑皮時候的袁曜,這孩子和他的雁陽一樣,有雙澄澈的眼睛。身爲世家公子,又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還有這種眼神,實屬不易。
這兩個孩子很像啊。
徐岑與景安帝目光撞上,瞬間慌忙的低下頭去:“臣不知陛下要臣做什麼。”
景安帝語調溫柔慈愛:“朕要你學一身武藝,做雁陽的暗衛,爲他掃平路上所有障礙,護他安好,護他一世無憂。朕要你,做朕的鷹犬。”
暗衛,見不得光的啊。日日思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卻連走到陽光下觸碰他的權利都沒有。
他愛着雁陽,他想與他並肩前行,給他依靠,而不是像個影子一樣,隨着陽光偏轉而動。他想光明正大的愛他。
“臣若不從呢。”
景安帝勾脣:“你大可試試。”
話音剛落便從房樑上翻下來三個黑衣人,神情淡漠,宛如行屍走肉。
看他們那面容,分明是朝中失蹤已久的幾員武將!
當今聖上登基時並非一帆風順,先皇子嗣繁多,聖上雖爲嫡長,登基也廢了一番力氣。這幾個人便是當年反對聖上反對的最兇的那一派。
“你不會想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的,死是最容易的事,招惹了朕的雁陽,朕不會那般輕易的放過你。”
景安帝一個眼神,那三人步步逼近徐岑。景安帝接着逼問:“你,可願做我的鷹犬,暗中守衛吾兒?”
徐岑跪下,朗聲道:“臣不願!臣要光明正大的守衛太子殿下!臣答應過太子,要守護這大梁江山!”
景安帝負手而立:“你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守護吾兒?!吾兒缺的從不是謀士。”
徐岑咬緊牙關,思索片刻,說道:“臣願從軍,做太子殿下麾下最得力的一員將領。”
“哦?”景安帝頗有些玩味的看他:“做將領可是要上沙場的,邊疆距京城路程遙遠,你便更難看見雁陽,不如當個暗衛,雖說見不了面,暗中看着也可一解你相思之苦。”
徐岑苦笑:“既然如此,陛下何必爲難臣呢?臣自知膽大妄爲,陛下留臣一命,臣已不勝感激,臣貪心,想要的一直是輔佐殿下,和殿下一起看這大好河山,而非暗中看着他。臣想伴着殿下,一起行走在陽光下。”
景安帝冷冷的瞥他一眼:“你倒是想魚與熊掌兼得。這世間的事情哪有這麼如意。”
徐岑笑:“所以臣說臣貪心,臣認爲能做到的事情,臣就會去爭取。”
景安帝神情嚴肅注視着徐岑:“你到是口口聲聲爲吾兒好,叫你去當暗衛護着他你又嫌棄暗衛不能與他光明正大。那你想幹什麼?!征戰沙場保家衛國謀求功名?!”
徐岑目光灼灼:“臣正有此意!”
景安帝負手而立:“此時不可,你家世代忠賢,都是文臣,你家又僅你一個獨苗,若是有何差池,徐太傅怕不是要肝腸寸斷。”
提起父親,徐岑略微有些失落:“父親,父親會理解我的,臣對太子之心,父親已經知曉。刀劍無眼,若臣真的回不來了,那也是臣的宿命,爲國捐軀,父親會以臣爲榮的。”
既然已經敲定了奔赴沙場,徐岑便決定退出科考。秋闈在即,本是狀元熱門之一的徐大公子退出,這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袁曜回京不久後自己製藥出了些小故障,傷到了自己,他便在東宮養了半個月的傷。他出來的時候就聽見了徐岑退出科考的消息,頓時碰灑了手中的一盞熱茶,跌跌撞撞跑出門去,絆到了自己的衣角還跌了一跤。
他本來小腿上的傷就沒好,又磕青了膝蓋,等他跑出宮門再翻完牆到了徐府時候,一身錦緞制的太子常服已經不能看了 。
袁曜已經顧不得形象二字,輕車熟路摸到徐岑房間,找到徐岑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質問。
徐岑近來幾日清閒得很,穿着個裡衣鬆鬆披了件合領衫子坐在椅上擺弄着桌上的狼毫。
“徐大少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袁曜氣得聲音發抖,手指攥緊。
而徐岑手指還是放在狼毫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筆桿,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雁陽,我,或許並不適合科舉一途。”
袁曜愣住,薄脣微啓:“怎麼會?是不是我父皇和你說了些什麼?”
袁曜是太子,明裡暗裡收下的人都是景安帝默許的,景安帝想叫他知道的他自然知道,景安帝不想的袁曜便無從得知。忠於太子爺的那些人,實則是皇帝最忠誠的臣子。
對於景安帝和徐岑的密談,袁曜絲毫不知。
徐岑闔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陛下並未與我說過些什麼,只是,雁陽你可信天賦一說?”
袁曜頷首,說道:“各人天賦不同,若強求所有人皆去科考,自有三六九等之分,便是皆志在於此的,由於天賦之差也有區分。”
徐岑放下狼毫,說:“我的意思就是如此,我可能於仕途一道天賦絕差,所以趁早放棄,於我來說也是好事。”
袁曜雖說猜到了徐岑會這樣說,真的聽到他的話還是詫異:“怎麼會,你的文采京城士子皆有目共睹啊!”
徐岑搖搖頭,看着袁曜:“家父身爲太傅,做兒子的不能落了父親臉面,你們所見的文章皆是我嘔心瀝血雕琢後的作品,在心裡背熟再默出來的,即便如此也只能在上元詩會拿個上等,得不了頭籌,我於此途,是當真沒得天賦。”
袁曜看着徐岑,神情恍惚:“那你是執意從軍?”
徐岑一臉溫柔,笑道:“殿下,報國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如今選了一條更適合我的路,臣願以畢生時光,護我大棠安穩。”
徐岑心意已決,袁曜清楚他留不住他,能做的就只剩下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