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好不如來得巧
“爺,福晉暈過去了!”
秦嬤嬤的話如同一顆尖利的小石子,直接硌進了在場衆人的心頭,攪得這本就不平靜的池水,更顯渾濁——
這又是什麼戲碼?
景嫺感嘆着今天自個兒院子裡好戲迭出,高氏憤恨着富察氏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忘插一竿子,可無一例外的,二人心裡都有些警惕——這邊前腳纔過來,那頭的人後腳就到,若說其中要是沒點子門道,誰信啊?
弘曆的臉色也不好,剛剛纔被皇阿瑪劈頭蓋臉的訓了一番,話裡話外都指着他內院都理不好,還妄圖治天下,心裡本就憋着氣,再加上自己的解語花被罰,更是不悅得可以,只是因着景嫺的良好表現,惹得他愧疚未消,他倒也難得的沒有將矛頭對準萬年黑鍋王景嫺,而是對富察氏生出了一絲埋怨——爺將後院交給你,你就給爺管成這樣?
上上下下沒一個省心的!
弘曆沒想到自己還沒去找麻煩,富察氏居然派人找上了門,看着一旁面帶錯愕的景嫺和高氏,以及眼前面色不顯,卻不再退下去的蘇培盛,神色不由得從尷尬轉成了惱怒,臉上青白交錯,可他到底不敢這麼快就將雍正的話當做耳旁風,顧忌着自家皇阿瑪的眼睛還在,硬是憋下了火,“怎麼回事?”
秦嬤嬤作爲富察明玉的心腹,平日裡對這位爺沒少琢磨,聽着這口氣就覺得有些不好,可是想到自家主子那裡的情況,又極快的穩了下來,“回爺的話,福晉這幾日一直吃不香睡不穩,精神頭兒也不好,本是以爲暑熱難耐,難免比平時要乏力些,卻哪想方纔午睡醒來竟是直接背了過去,奴才已經讓人去請了太醫,但心裡到底沒譜兒,便自作主張來請爺了,奴才逾越,請爺責罰!”
精神頭兒不好?今個兒早上不是還坐着看大戲?騙鬼呢?
秦嬤嬤這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不但將自個兒和富察明玉從效仿高氏借病爭寵的可能中摘了出來,還話裡話外的指着富察氏之所以這次有些失準,皆是因爲身子不舒服,而不是有什麼旁的心思,可即便如此,聽在身在局中的景嫺和高氏耳中卻極是諷刺——真拿人當傻子呢?
弘曆不傻,可是聞言卻是忍不住一愣——不得不說富察氏平日裡的表面功夫實在做得沒話說,不但一碗水端得很平,從沒在明面上刻意爲難過誰,此外更是從未用過什麼裝病不舒服搏取同情逃過責問的不入流把戲,想到福晉平日裡要操持這上上下下一家子,還要照顧永璉,弘曆心軟了,“走,去看看。”
景嫺和高氏心思不一,此時卻十分默契的跟着弘曆起身,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往主屋而去——倒要看看那位在玩什麼花樣!
富察明玉倒不是無事生非。
作爲富察家從小花大力氣培養的嫡女,作爲一出身就內定的皇子福晉,富察明玉可不蠢,在賢惠大度的表象之下,心思更是比起任何一個後院女人只多不少——
打從知道自己要被指給弘曆起,富察明玉便沒少爲自己,爲家族籌謀——打聽有關弘曆的大事小事,打聽乾西二所裡的女人背景,打聽雍正後宮裡頭不能小看的人,打聽她未來婆婆的品□□好……等正式入了乾西二所,成爲了女主人之後,更是弘曆掌家兩把抓,拔了內院裡的所有釘子,接手所有大大小小內務,擡舉了向自己投誠的其他女人來分薄高氏的風頭,又生下了嫡子永璉……
一步一步之下,富察明玉終於在乾西二所站穩了腳跟,不僅讓雍正滿意,皇后沒話說,還得弘曆敬重,下頭人心悅誠服,更有裡裡外外的人哪一個瞧見了不稱讚她一句賢惠大氣,進退有度,頗有皇家風範?可是,向來謹慎周到的她,卻怎麼樣也沒想到,臨到了了竟然會在一個新進門的丫頭身上,栽這樣一個大的跟頭!
想到早上自己被弘曆幾次三番拆臺不算,到啓祥宮又被皇后當衆撂臉子,當着熹妃和景嫺的面出口訓斥,富察明玉有點肝疼——這下可好了,她那婆婆本來就不待見她,這會兒更是有足夠的由頭讓她給自己甩臉色立規矩了,再有景嫺,本來出身位分就不低,皇后還這樣明裡暗裡的給她做靠山,以後對着自己,她還能有一絲恭敬?!
真是面子裡子都掉光了!
正當富察明玉心亂如麻,反覆思忖着怎麼將被踩到地底的臉面撿回來的時候,底下人卻來報高氏那個賤人去景嫺那裡了,眼底的厲色一閃而過——賤人,果然是賤人!怎麼的?想着好人你來做,惡人我來當?要不是你幹出這樣不成體統的事,自個兒至於跟着吃排頭麼?
她選擇性遺忘了自己的袖手旁觀,想到高氏和景嫺,胃裡就一陣翻騰,又氣又噁心,叫來可靠的人剛準備囑咐兩句,想要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又見到秦嬤嬤慌慌忙忙的走了進來,“爺回來了,還,還帶着皇上身邊的蘇公公,像是要給高氏宣旨……”
什麼?!
秦嬤嬤的話如同一道響雷,直接打在富察氏心頭,震得她一身子一軟——在這皇家內院生活了整整三年,雖然作爲兒媳婦跟公公不會有什麼太多接觸,可對於頭上那位幾乎成了人精的老爺子,她可從來不敢掉以輕心,但老爺子與她的那位爺雖是親生父子,可是在性子上卻是背道而馳,要想在這二位中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實在是不容易,只能大褶子上不錯規矩,小褶子上緊着弘曆,方纔沒落個兩頭不討好。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老爺子居然會親自派人來傳旨!
自打啓祥宮出來,皇后半點面子不給的發了通脾氣後,她就知道這事兒要壞,也不知道那拉氏那個賤人是真傻還是裝傻,居然拼得面子不要,也要將她拖下水……皇家人,大族女,沒有哪一個不看重臉面,是以富察明玉心裡雖然恨得牙癢癢,但對於這般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兒,也是半點無法,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這還不算,眼下老爺子居然越過她這個嫡福晉,親自朝高氏開刀了!高氏遭殃她很高興不假,可要是這個遭殃建立在她也得跟着吃掛落的前提上,她就半點都喜不起來了——
“福晉!”
富察明玉被這連番的變故打擊得夠嗆,心裡胃裡越發的不舒服,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栽了下去,好在一旁的秦嬤嬤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才堪堪避過,可她仍是有些神思恍惚,怎麼都想不明白怎麼事兒竟到了這個地步——不就是後院吃醋麼?皇后爲了自己孃家人發作還合情合理,老爺子這是爲了什麼?再敬重皇后,再在大選的時候看那拉氏順眼,也不至於這樣明晃晃的打她的臉吧?
富察氏並不知道昨晚兒的事兒在景嫺的有意下,已經傳得滿後宮無人不知,僅僅以爲是自己錯估了景嫺在皇后心中的分量,而皇后一直派人盯着景嫺纔會透了出去,是以,對於眼下的情形,和雍正想得極遠的心思,自然是半點都猜不到,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可沒等她想出個頭緒,被嚇壞了的秦嬤嬤請來的太醫便已經走了進來——
“……容臣問句逾越的,福晉月信兒多久沒來了?”
“嗯?”富察氏心中有事,雖然伸出手,卻也沒多上心,可聽着太醫這意有所至的一問,眼前卻陡然一亮,“……難道?太醫可瞧準了?”
“時日雖然尚且,卻也八九不離十。”
來得好不如來得巧!
“賞!”一直憋着一口氣的富察明玉舒坦了,天都幫着自己,其他人再蹦躂又怎麼樣?朝秦嬤嬤使了個眼色,“去請爺過來。”
“福晉到底怎麼了?”
弘曆帶着一串兒尾巴,風風火火的而來,一入主屋便見到本在寫着方子,見着自己又連忙起身行禮的太醫,而富察氏則躺在隔了一層簾子的軟榻之上,乍一看也瞧不出好是不好。
不大對勁!
比起向來少根筋的弘曆,和盼着瞧好戲的高氏,以及眼觀鼻,鼻觀心,充當背景板的蘇培盛,二世而來的景嫺顯然要多了一個心思,趁着福身請安的當口兒,飛快的從屋內一一掃過——太醫雖在,富察氏也沒起身,瞧着不像沒事找事,可是,這底下的人面上怎麼不帶緊張,反而還透着……嗯?喜氣?
景嫺覺得眼下的情況似乎跟自己設想中的不太一樣,同時心裡也感覺有點怪怪的,總覺得好像有什麼被自己給錯漏掉了……就在她反覆回想上世的記憶,腦內終於靈光一閃,讓她想起來了什麼的時候,頭頂上方也十分配合的傳來了太醫的聲音——
“恭喜爺,福晉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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