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仗義, 我們很是感激,本來沒想過讓宋家牽涉入這攤子渾水。上帝都請封的帖子,宋千戶的功勞被分了, 也是我們保護宋家之舉, 但沒想到陰差陽錯。宋千戶退兵之計, 被人惦記上了。”文太太目光誠懇, “帝都的大人們根本沒準備和蒙人打仗, 邊城在他們的計劃中,是白白送給蒙人掠奪,只等蒙人掠奪夠了, 自行退兵。但宋千戶智計退兵,狠狠扇了帝都某幾位大人一巴掌, 惱羞成怒之下, 把宋千戶晉封的官職改了。”文太太嘆了一口氣, “那位大人把宋千戶指派到江寧,想來是不安好心的。但宋千戶既然來到江寧, 江寧這裡的事情,宋家就脫不開身了。是進是守,只在宋千戶一念之間。我今日來見妹妹,除了把張夫人的話帶給妹妹,還有這事中緣由一道告訴妹妹。如何抉擇, 還請妹妹和宋千戶仔細商量。”
簡敏看向文太太的眼睛, 始終帶上冷意。宋存厚被封賞到江寧爲千戶, 雖然文家可以撇得一乾二淨, 和他們無關, 但到了江寧,遲遲不動作, 只觀察宋家的反應,直至現在才告知情由,簡敏好想反問文太太一句,他們就不怕宋家完全倒向張家,背地裡賣了他們。
文太太似乎看出簡敏所想,“陳家的小姐隨你們來到江寧,而且,陳家的姑奶奶說,宋夫人是忠厚謹慎之人,想來不會出賣陳小姐,換取自家富貴。”
正因爲謹慎,宋存厚和簡敏,一直在觀察江寧城的情況,正因爲忠厚,知道陳家的悲劇後,對張家一直心沒好感。簡敏不敢說,要是沒有陳家一事,自己和宋存厚是否會倒向張家。但現在,謹慎,忠厚,滿足了文家的要求,文家大膽說出情由。正因爲謹慎,忠厚,即便知道內中情由的宋家,也不會出賣文家。
前,倒向張家,反手出賣文家,後,倒向文家及文家背後之人,如文千戶一般隱忍,只待突然一擊。看着是有兩條道路給宋家選擇,其實,仔細想想,路卻只有一條。
“我聽說陳太傅是死在朝堂上,而他的罪名還有陳家家眷的處置,都是今上的旨意。”
“陳太傅一心爲朝廷,可惜橫遭陷害。害人者若是不能伏誅,豈不是讓天下士子心寒。”
害人者是今上,還是範家?
“我只以爲文家從南方發跡,沒想到和邊軍也有牽連。”
“陳太傅當政時,門下學生無數,不少人都受過陳太傅恩惠。陳太傅遭難,當時,力量微薄,無法給與援手,現在也不過盡一微薄之力罷了。”
“文太太好口才,此事體大,我還要和相公再商量一番。”
“這是必然的。這裡離我家相公的衛所不遠,宋太太旦有決斷,隨時遣人告知一聲。”
送走文太太,簡敏把事情前後理了一遍,只覺得腦門生疼。宋家爲譚將軍解難,庇護陳家姐妹一刻開始,事情的走向已經出乎宋家想象。背後到底有多少人插手,事情又是怎麼被他們一步一步推到如今的地步,簡敏大概想清楚。正因爲想清楚,心中更是氣憤。
好好在邊城生活,儘管宋存厚官職不高,宋家生活簡單,但好歹安寧沒事。哪管朝堂上變化,總不會影響到他們。
但現在,千戶看着前程似錦,卻淪爲別人的棋子,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一步不慎,更有可能身死家破。簡敏可以想象,倘若被江寧將軍發現,宋存厚有異心,諾大的江寧城只怕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更別說全身而退,安然回到邊城重新生活。
不過位卑言微,就被人隨意擺佈,性命,家人都沒法保護周全。簡敏心中氣憤難當。然再氣憤,總要想辦法度過眼前這一難關,再難,也要護住一家人的性命。
當夜,簡敏把文太太的話一一告訴宋存厚。宋存厚臉色難看,和簡敏想到一塊。
“當初,實不該接下陳氏姐妹……”
“事已至此,相公,能和相公生同寢,死同穴,我沒悔。只是晟哥兒還那麼小……”
“你想這些做什麼,我還不想死,你也別想想死啊死的。沒那麼容易。”宋存厚大力按按簡敏的腦袋,把簡敏牢牢按入自己懷裡,“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兩日後,文太太帶着簡敏的回覆啓程回江寧城。這一回復自然是讓張夫人滿意,也是讓文太太滿意的回覆。
五日後,程家的遠洋商船終於到了。一連十艘大船,揚起的風帆遮擋了半邊的天空,碼頭似乎的光線隨着商船的到來,兀然一暗。
宋存厚帶着陳全安和手下鍾百戶,蔡百戶登船。船上程家大公子和管事已經在等候。
“千戶大人,在下略備了酒菜,請千戶大人和各位大人進船艙稍事休息。”程家大公子上前長揖到底。
宋存厚略一思索,目光在程大公子身上轉了轉,“全安,你隨蔡百戶到下三艙轉轉,鍾百戶你到上三艙轉轉。程公子,前面帶路吧。”
程大公子一愣,臉上恭敬的笑容立即變得無比親密。往日,程大公子也有邀請宋存厚道船艙裡休息,但每次都被宋存厚拒絕。宋存厚也沒親自到各艙查探,就是站在甲板上,看着手下查船。有一個千戶在盯着,手下偷雞遛狗之人自然百般小心,程家的管事做起事情來,也是束手束腳的。但這次,宋存厚居然答應到船艙休息。
程大公子想到幾天前,程大奶奶派人送來的書信,還有將軍府傳來的消息。程大公子心裡冷笑,這個宋千戶也不過如此。
臉上恭敬地笑着,當先領路,宋存厚隨程大公子離開。陳全安向蔡百戶一抱拳,“有勞了。”
蔡百戶憨厚笑笑,“不敢當,全安兄弟,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鍾百戶衝兩人抱抱拳,轉身上了樓梯,往船上各處查看。
衛所官兵查船,一來是覈對貨物是否和申報之名,數量屬實,二來是查探遠洋商船有沒夾帶不法之物。
陳全安和蔡百戶順樓梯到船艙入口,早有管事守在樓梯口,向兩人討好彎腰,兩包沉甸甸的銀子隨管事的袖子一下溜進蔡百戶和陳全安手上。蔡百戶老練捏捏包子,“老包啊,好些日子沒見你了。”
“得大公子青眼,前些月,隨商船去了一趟遠洋。”
“這次你家公子該賺不少吧。都拉了什麼東西回來啊老包,我可告訴你,別帶上什麼不該帶的東西,兄弟眼睛可是雪亮的,要是被發現了,可別怪我。”
“蔡大人,你這是什麼話啊。船上的貨物都列的清單,諾,就是這紙上面這些。我也是跑了幾趟船的人,該帶不該帶的,怎會不知道。你老放心。”
蔡百戶回頭看一眼默不作聲的陳全安一眼,“你知道就最好。走吧,前面帶路。”
船艙三層,沉重的貨物都放在最下層的地方,精巧精細的貨物放在船艙第一層。
包管事讓手下人把船艙的門都打開,露出裡面一個個大木箱。木箱邊封偶或露出一兩根稻草。
“開箱。”包管事一聲令下,手下人挑了一個大箱子,撬開頂上的木板,露出裡面的木雕。
蔡百戶掃兩眼,略有些嫌棄,“做工還算精緻,只是這怪模怪樣,能賣出去錢?”
“這是遠洋一個小國的守護神,這次進貨不多,就是圖一個新鮮,或許小姐太太們喜歡就會買回去。”包管事討好回答,“這個小國的守護神據說買一個回家可以有利子嗣。”
蔡百戶嗤一聲,不再看那木雕。
“其他都是什麼啊?”
“都是差不多的貨物,大人你看,是繼續開箱,還是到下一個船艙?”
蔡百戶在木箱之間狹窄的通道轉了一圈,用刀柄敲敲箱子,木箱傳出一陣陣沉重的響聲。
“可裝得滿滿的啊。”
“走一趟遠洋,花費可不少,自然是多買一點。”
“走,下一個。”
“大人,這邊請。”
蔡百戶,陳全安隨包管事在第一層船艙轉了一圈,包管事就說樓下兩層船艙有些漏水,爲免兩位大人打溼了鞋襪,就想兩人到一邊喝酒,休息一下。
蔡百戶似笑非笑看向包管事,“老包啊,你我都是老熟人了。這酒呢,自然是要喝的,可這兩層艙,我也是要看的。你看,要是我不走這一趟,要是千戶大人問起來,我可擔當不起啊。”
包管事側側身,擋在蔡百戶和陳全安中間,又一個小小的荷包塞到蔡百戶手上,“我這不是怕船艙太潮溼了,怕弄髒了大人的衣服。”
“走走看吧。走一圈,髒不了多少。”蔡百戶把荷包直接放入懷,不管包管事,直接往樓下兩層走去。
樓下兩層確實如包管事所言,地板上有浸透的水跡,兩側的艙門都打開,露出裡面大小不一的木箱,木箱大部分都開了蓋子,露出裡面枯黃的稻草。艙內隱約飄出一股難聞的味道。
蔡百戶捂着鼻子,“這什麼味道?老包,你這裡不會有死老鼠吧。”
“哎呦,有也不奇怪,在海上漂了那麼多天,人身上的肥油都刮下一層,有不長眼的老鼠偷溜上來,自然得餓着。”老包搓搓手,眼睛往船艙裡飄。
“這水跡不淺啊。”蔡百戶一邊和包管事說話,另一邊陳全安正走進一間艙室。包管事的眼睛緊緊盯在陳全安後背。
“老包,你這層可沒帶上地毯什麼之類的吧,要是帶上了,得虧死你家公子。”
包管事賠笑,“船艙入水的時候,就把地毯都挪到上層去了,留在這裡的都是些不怕水浸。”
蔡百戶看見陳全安從艙室走出來,直接回到自己身後,“走吧,老包,到別的船看看。”
“蔡大人啊,船都是一樣的船,貨物也是差不多的貨物,就沒必要跑那麼多趟了吧。可累着你老人家。”
“少廢話,讓你帶路,你就帶路。”
“成,成。”包管事看見陳全安只是在船艙裡轉了一圈就出來,心裡一鬆,帶着恭敬討好的笑,領着兩人又去別的船上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