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勇依照承諾, 後日清晨就踏上返回邊成的路上。臨行前,宋存厚給簡勇送去二十個大木箱。這些都是從遠洋的客商手上買入。宋存厚想給妻子家的兄長買海外貨物,多的是客商願意拱手相送。但宋存厚不願意白佔便宜, 也深知如果自己原價買下貨物也會讓客商不安, 故而讓人以低於市價三成買下。這二十個木箱一半是送給簡家的禮物, 還有一半算是委託簡勇幫忙在邊城售賣, 所得收入, 扣除成本部分,五五分成。
簡光得到消息後,扼腕嘆息, 嘆息宋存厚居然放棄豐厚利潤,反而看上利潤微博的小生意, 又嘆息簡勇的不通時務。不過簡光不介意, 還準備只要說服宋存厚, 簡勇三房那裡還是會給他們分一筆,誰讓簡敏出身三房呢, 這點錢還是要出的,不過不如當初計劃中的多罷了。
往後數日,簡光隔天造訪簡敏一次,宋存厚在家的時候,簡光拉着宋存厚說出去喝酒, 宋存厚不在家的時候, 簡光藉口探望小侄子, 竟然絕口不提石散的事情。
簡敏知道簡光肯定不死心, 原來想說的說辭, 沒料到簡光不提,說辭反而用不上, 唯有叮囑宋存厚千萬小心,不要落入簡光的圈套中。
宋存厚點點頭,“兩位兄長的事情,明顯是遭人設計,以我這些天和二哥的接觸,二哥不是不清楚有人設計他,只是利潤豐厚,二哥即便知道有人有心設計,也甘心牽涉其中。”
最怕的就是這樣,不知道被人設計了,還能說一句,笨,不通世事,要是明知道被人設計,依然甘心跳入井中,這就沒話可說。最令簡敏生氣的是,簡光明知道對方矛頭是宋存厚,還甘心被人利用,當說客,兄妹之情全然不顧,更是置宋家於危險中。
“你給你母親寫一封信,我派人幫你送回去,把這件事說與你母親,父親知道。”
“三哥回去,也會告知父母。”
“我擔心,有人等不及了。”
簡敏略以思索,立即明白。簡光有可能搶先一步,寫信回去,讓嫡系二房向庶出的三房施壓。別看現在三房現在官職不低,但要是通過簡老太太施壓,一個孝字就可以把三房壓得不敢擡頭。
“我立即寫信回去。這事的前後緣由,我會寫清楚,二哥的心思我也會告訴母親。”
“信寫好後給我,我讓人快馬送回邊城。”
當下,簡敏把兩人的事情經過寫了下來,還特意強調一句,自己和宋存厚都是不願意牽涉入石散買賣當中的,一來石散害人,二來,這事不是表面看着的簡單。要是簡家參與這樁買賣,三房最好也別插手,把自己擰出來,撇開關係。
信寫好後,簡敏交給宋存厚,石漆封口,宋存厚派遣身邊信任的士兵,加急送往邊城。
簡光是第一批說客,絕對不是最後一批。文太太的轎子是在簡光來到衛所縣城後,第十天,出現在縣城的狹窄石子路上。文太太寬闊的馬車卡在石子路中間,前進不得,兩側的車咕嚕被牢牢卡在兩邊的石板牆上,車伕滿頭大汗,也不能驅趕馬車前行半分。
文太太沒法,唯有在丫環和婆子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路步行至宋家的小院外。
簡敏得到消息,立即趕出來迎接。
文太太向簡敏扯扯嘴角,勉強一笑。
簡敏見文太太兩側臉頰帶汗,頭上的釵子,頭髮有些凌亂,忙領文太太到自己房間,讓丫環送來熱水,手帕。自己到偏房等待。
文太太梳洗過後,由丫環領着來到偏房,左右打量房間。房間內皆是簡單的傢俱,就連百古架上也不過放了幾個圖案吉祥的花瓶。木椅上鋪有素色的坐墊,木桌上有一壺熱茶,並兩個茶杯。
“妹妹突然到了衛所的縣城,要不是姐姐剛好有事上門找妹妹,還真不知道妹妹不在家。”文太太在木桌邊坐下來,簡敏給文太太倒了一杯茶,揮手讓侍候的丫環都下去。
“來江寧前已經說好,要到夫君所在的衛所走一趟,不過是前些日子,初來江寧,婆母身體不爽,纔在江寧城耽誤了一些時日。現在婆母的身體好轉,我自然要帶着孩子到夫君所在的衛所走一趟,一來,父子久未想見,很是掛念,二來,也希望孩子多看看大海,整日關在院子裡,身體也孱弱上幾分。”
“妹妹的主意不錯。你我相識不是第一天,有些事情,姐姐就直接和妹妹說了。”
文太太開門見山,直接告訴簡敏自己是有事上門。文太太不繞圈子,簡敏自然樂意,對於文太太此人,簡敏一直對她有好感,文太太對簡敏幫助不少,爲人細心,妥帖,又因爲文千戶對宋存厚說的頑石借喻,簡敏對文家自然多幾分重視。
“江寧將軍夫人託我問宋夫人一句,令尊可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若是想,宋夫人可知該如何行事。”
不以張夫人稱呼,更不稱呼簡敏爲妹妹,直接指名道姓,更加搬出江寧將軍的頭銜。簡敏心裡一動,想起簡勇提過,有人向她父親透漏消息,稱可以讓父親提拔爲千戶。而現在文太太又傳來江寧將軍夫人的話。二者是巧合,還是乾脆就是江寧將軍特意讓人送信給父親。幸好,簡建文沒有被功名薰紅了眼睛,立即應下來,否則,宋存厚和簡敏就被動了。
“我父親要是得到指揮僉事的官位,或者以千戶之身入職河縣守備武將。那文大人又是所爲何物?”千戶成爲守備武將,對於千戶來說,好處不少。河縣是邊城和撫遠城之間唯一的連接點。往來的客商都會選擇在河縣落腳,其繁華程度不亞於邊城。要是簡建文能夠成爲河縣守備武將。儘管官位上沒有晉升,但是能夠得到的好處,遠遠比在譚方收下做事來得多。
而指揮僉事更是在帝都的從四品官位,比起長房的官位更是高出一截。
“張夫人許諾,讓我兩個弟弟入讀國子監。”文太太微微一笑,沒半點隱瞞的意思,“大弟聰穎,自小功課就好,先生提到他若是參加國子監的考試,至少有八成的把握,但庶出的小弟呢,爲人老實,功課不如何,不過勝在勤奮。”文太太是要告訴簡敏,即便沒有張夫人的推薦,自的大弟同樣可以入讀國子監,張夫人的承諾,不過是多一層保證罷了。
“文太太不喜歡,爲何不讓張夫人換一物,張夫人必定樂意。”看每次宴席聚會,張夫人送出的物品,都是千戶太太們心頭之物。張夫人不會無的放矢,敢送,必定是看中你必定喜歡,必定需要。如果真如文太太所說,張夫人送的承諾,其實對文太太來說,真是可有可無。
“人各有志。宋太太何嘗歡喜令尊千戶之職。”文太太反問一句,“不過,人在圈中,若沒所求,難免被猜忌,還不如得點好處,好省一些自己的功夫。”
“相公曾經和我提起過,文千戶在當日相公初初入職之時,以頑石指點。相公聽了,感慨良多。前些日子,還特意告訴我這事。只是我看頑石,固然圓滑,無論潮起潮落,依然能屹立,但頑石沒寸進之地,又豈是大丈夫所爲。”
“當爲頑石時,自然以頑石自居,當風平浪靜之時,自然要揚帆出海。端看的是時機。”
“妹妹愚笨,敢問姐姐,何時能乘風破浪,楊帆出海。”
文太太看着簡敏深深一笑,挪開目光,眼睛看向窗外。宋家兩進的小院,院子小小的一個,一眼能夠看到院子盡頭的月亮門。簡敏身邊的丫鬟,和文太太的丫鬟頭退到月亮門處守候。院子裡只有兩三棵矮矮盆栽,一眼看去,沒半點能夠藏人的地方。
“妹妹既然問到,姐姐也不怕給妹妹說實話。”
“妹妹看這頑石,像不像一根針?”
簡敏眉頭一挑。文太太這是要對自己說真心話。
“牢牢守在原地,不受潮起潮落的影響,不就是一根針嗎?一根插在別人心頭的針,挪不得,動不得。一舉一動,都被人知曉。潮起,吹不走,潮退,帶不走。永遠的置身事外,永遠的冷眼旁觀。”
簡敏冷冷看着文太太,“姐姐還是直接說吧,妹妹愚笨,聽不明白姐姐的話。”
“妹妹怎會不明白,妹妹聰明得很。”文太太兩眼直視簡敏,“文家就是插在張家心頭上的一根針,現在是,將來,就是別人揚帆出海的船。而你們宋家,”文太太頓了頓,沒說話,其意不言自明。
文家,文太太擺出對張家有所求,就是爲了掩飾真實的目的,讓張家信任,以爲文家和自己在同一條船上,但事實卻是相反。
“相公和我何德何能,當不上文千戶和文太太的青眼。”
“陳太傅!”文太太此言一出,一屋寂靜。
“陳太傅冤死,陳家女眷流落邊城,受盡磨難,依然有人對她們下毒手。陳家剩下的男丁,更是被人想方設法暗害。邊城圍城一戰,要不是宋千戶和宋夫人安排妥當,陳家的子孫只怕又要受難。”文太太說的輕輕巧巧,但壓在簡敏心頭卻是一重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