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之後呢?”夏目冷靜的回握,心裡早有這樣的推斷,所以在聽到天照往昔的冷酷獨斷之後,他的反應並不大,“既然須佐之男是犧牲品,並且成功斬殺了大蛇,月讀血脈又爲什麼繼承了大蛇之力?”
天女驚異於這一代天狐的敏銳,明明年紀尚幼,姿容氣度已經有了當年天照的影子,只是那雙眼睛是極溫柔的,猶如春天的和風,掠過心頭只有融融的暖意。
“當然,須佐之男死了,天羽羽斬終於完整,可是大蛇……”天女抱着茶杯,眼神漸漸放空,“他還活着,被斬下頭顱仍然活着,月讀不得已吞噬了它,誰知道只是將滅亡延後了而已。”
“大蛇……在月讀體內復活了……”
天女的聲音近乎於無,她劇烈的喘息着,想要喝一口熱茶,卻發現茶杯裡的水早已冷透。
回來的時候還是夕陽西下,現在窗外已經夜幕沉沉,天女深施一禮,又變成了純白的劍穗,綴在了天羽羽斬劍柄上。的場靜司突然很沉默,他沉默的站起身,似乎想出門,卻被夏目拽住了寬大的衣袖。
“靜司,你要去哪兒?”
魔都之主不語,他心中盤旋着許多複雜的念頭,最終想起拿到第七份大蛇之力的狂躁,想起天狐血的香氣,想起眼瞳明亮的孩子戳戳他的龍角,一臉無奈。可是還有更多黑暗的記憶涌上來,被抽乾血液的絕望,當年他親手殺死父親時的那場冷雨,妖怪和神明畏懼的眼眸,滿地冶豔如魔都曼珠沙華的猩紅……
他知道自己是不祥的,一直都知道,但如果這不祥會禍及夏目,他寧願就這麼的……
放手嗎?
天狐正仰頭看他,顯露出異常絢麗的金杏色妖瞳,他右眼上還纏繞着的場一門的符文。
“靜司,你之前說過的,天照與月讀,千姬與八岐,再悲慘的命運也是他們的而不是我們的!命運可以被敬畏卻不可以被順從!現在,沒有做出努力之前,你就已經要順從了嗎?”
天狐猶豫了一會兒,微微有些臉紅的輕聲說:“如果靜司一定想要那個答案,我現在就可以迴應……是喜歡的,除了靜司,其他人不行。”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被人用力的抱緊了,恨不得合爲一體的兇狠力道帶來隱隱約約的疼痛,夏目垂下眼,柔和的撫了撫漆黑的長髮,只聽到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詛咒似的呢喃。
“哪怕下地獄……我也會拖着你一起的……”
他笑了,在對方脖頸處蹭了蹭。
“好啊~”
敵不動我不動,敵動……也懶得理他!
得到了重要的信息,夏目反而把天照丟到一旁去了,的場靜司有時候會化作黑龍的形態跟他去上學,有時候呆在夏目房間裡批政務,被熟悉的氣息環繞着,他的心緒會格外平靜些。
如果天照真要動手,針對的也只可能是的場靜司。據天女說,讓對方從精神層面上丟盔棄甲是天照最擅長的事,他有無數種方式能讓相對心神不安定的魔都之主產生動搖,更何況還有這個代替天照行走人間的代理人,也擅長蠱惑人心。對此夏目採取了嚴防死守的措施,與的場靜司近乎形影不離,在暗處幾次試圖動手的近乎也耗盡了耐心。
他有嘗試過跟蹤,可是每次都被發現,各種各樣的妖怪甚至是初生靈智的草木花鳥都願意幫夏目的忙,一見到感覺很奇怪的傢伙就會迅速彙報,然後傳說中仁愛慈悲的天狐立刻就會下狠手,又一次險險避開了寶石爆裂的餘波,金髮男人衣袋裡斜插的黃金花枝閃了閃,化爲灰燼零落。
他臉色不好看,這已經是第五支了,如果不是有這種寶物護着,他不知道要重傷多少次。
天照似乎已經對他表現出了不滿,再這樣下去的話……
抿了抿脣,他感到事情有些棘手,卻不得不返回神社,再去取得一支花枝。
夏目似有所感的看了看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手裡的紅寶石上下一拋,光芒耀眼。
來一次炸一次!來兩次炸一雙!
黑龍纏在他手腕上,心安理得的閉眼小憩。
平靜的日子如流水,寒假很快臨近,淺櫻之裡和魔都的行政中心幾乎移到了夏目居住的別墅,兩方人馬相視冷笑,不過既然雙方都漸漸熟悉起來,彼此的關係也不像最初那麼僵硬。
王都在一起了,再裝作冷漠還有意義嗎?!!
爲此貓老師不知道撓了幾回牆,辛辛苦苦一手培養的孩子就這麼讓人叼走了,他還是近乎最後一個知道的,簡直不能忍!想起來他就要去撓二代,想起來就撓想起來就撓,撕得不可開交,第二天還要乖乖坐在一起吃飯共事。
這樣的人(貓)生,想想都生無可戀!
風間千景曾經與安倍晴明私交尚可,卻也是第一次見到安倍晴明在淺櫻之裡的精神狀態,這才知道他當初到底藏了多大的拙。
大大小小近百國,如此複雜繁密的關係網被這位白狐之子牢牢握在手裡,堪稱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巧妙地引誘強國之間爆發爭端,弱國之間相互聯合,平衡各方勢力,令其共同供奉中央的王畿。鬼之子比之他手段更加凌厲,並不畏懼燃起戰火,這樣強硬的態度卻讓各位國主忌憚不已,不得不掐滅掉那些不臣的小心思。
不過雖然嘴上說開戰開戰,實際上也只是邊境摩擦而已,很少會真刀真槍硬上,和平的讓魔都衆人咬手絹,太不公平了嚶!
不過人家的政務也實在是……多得有點嚇人……
水利農業架橋鋪路小國爭端教育發展……近乎所有的事宜都會集中到天狐那邊去,統一處理批覆後發派各地,所以文件多得幾乎能把夏目埋起來,除了平常上學就是批文件,一摞一摞,當天事當天畢,完全沒有魔都之主拖延到死的不良習慣。
魔都的妖怪們又一次哭求自家王把文件批了,聲勢浩大,胖貓咪晃悠悠的走過,嘴裡叼着最後一份批完的文件,交給黑衣的土地神。
“又到了巡視的時候了~每年總會讓人心情愉悅呢~”
淺櫻之裡的國主們都快哭死給他看了,心情愉悅個鬼啊!到哪兒哪兒成災,不月神過處萬物凋零,除非王賜下特殊的藥劑,否則大家就一起餓死算了!
這也算是控制廣闊領土的一種手段,戰事不興的淺櫻之裡,需要另一種方式來加強集權。
以令人歎爲觀止的速度完成今天的工作,夏目拿起劇本稍加潤色,終於定稿,明天週末,正好送去給黑澤久雄,聽說他現在就在神奈川的山林裡搭建影視基地,只等寒假開拍。
《平安風物誌·葬雪》,爲這個時代拉開序幕的第一部,最後的成稿超出了夏目的想象。
好像有什麼在控制着他的筆一般,稍帶冷清的情節就肆無忌憚的鋪展開。淹沒平安京的大雪,雪中顯露殘碑,除妖師一步一步伴風雪而來,又踏風雪而去,去到……錦繡堆疊的平安京。心懷復仇的夙願,輾轉於權貴之間,眼中只有漫天大雪。
師父死時的大雪,離開寺廟時的大雪,與皇族相交時的大雪,斬殺妖怪時的大雪……
是細膩卻冰冷的,閃亮的東西。
黑澤久雄讀完劇本,掩卷沉思良久,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他拿起手機,給遠在東京的父親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老人聽明白他的意圖,沉默了一小會兒,問道:
“真的決定了嗎?”
“是的,無論如何,這樣的作品都應該大放光芒!”
“我知道了,他們很快就會過去,這些另一個世界的妖怪們,你務必要尊重!”
“是,父親!”
難掩興奮的掛斷了電話,黑澤久雄不得不在房間裡踱了幾圈才勉強平靜下來,又看了一遍劇本,開始碎碎念,“冬天快點來吧……什麼時候下雪啊……”
黑澤家曾經被妖怪欠下恩情,妖怪承諾會幫他做一件事,現在這個恩情要被用掉了。
橋女接到了請求,立刻去找河童,說了要帶手下暫時離開東京的事情。
“神奈川嗎?”河童沉吟一會兒,“正好夏目大人也在那裡,有空的話上門拜訪一下……不不不,索性我這把老骨頭也動一動吧。”
他站起來,拄着一支木杖,喚來幾個小妖怪決定與橋女一同上路。
“我們兩個先走吧,免得夜長夢多,正好讓貓又替夏目大人鎮守東京……”
“少做夢!”短髮間一對貓耳支楞着,貓又睜圓了一雙貓瞳,一藍一綠,異常綺麗,“憑什麼是我留守!河童德高望重年齡最老!他留守纔對!”
“你這是歧視老年人!老年人怎麼了?老年人就該留守嗎?!”
橋女默默退出戰圈,安靜的收拾東西,一陣冷風颳過身邊,鶴妖黑白相間的長髮揚起又落下,他收斂羽翼,暗紅妖瞳冷冽如同沾血的霜花。
“我與你同行。”他不容置喙的說道。
橋女點頭,兩隻妖怪直接無視了爭吵的那兩個,自顧自的搭理好行裝啓程,人身鳥首的妖怪也湊了過來,一臉諂媚,他是當年冬之森拍賣會的鶻。
“鶴大人,橋女大人,也帶上在下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在下沒別的特點,就是長得奇特了點,想來也能在電影裡露個臉……”
鶴妖動作一頓,這是冬之森來表明態度了?這個富庶的妖怪組織,終於心甘情願向夏目低頭。
誰知道契機竟然是一場人類拍攝的電影呢。
黑澤久雄恐怕想不到,父親說的幾隻妖怪,最後會生生變成一大羣!
東京的大妖近乎傾巢而出,妖力凝成黑雲繚繞在東京上空,倒是有幾分千年魔京的氣象。合同哭喪着臉目送衆位妖怪離開,剪刀石頭布輸給了貓又,留守的又是他這個心靈脆弱的老年人。
話說貓又怎麼會知道他愛出剪刀的?!!
考完最後一場,謝絕了網球部冬季出遊的提議,只是爲他們列好了相關的合宿計劃,艾爾溫應該會與他們一起,這幾個好苗子實在是讓這位職業選手見獵心喜,連帶對夏目都沒有下狠手。
不過他倒是說,期待夏目與幸村一戰。夏目的封五感碰上幸村的滅五感,輸贏還尚且未知。
他最近在折騰劇本,黑澤久雄的腦洞都太基,簡直讓人不能直視!什麼壁咚啊寒夜裡相擁啊看得的場靜司把他引爲知己,夏目把黑龍打了個結,憂鬱的蹲在椅子上做一盞宮燈。
他還不知道大批小夥伴將要空降神奈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