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的價格一向很貴,憑空得了頭又能賣錢又“妙用無窮”的種公羊,王晉的心情極好。他麻利地把這攻擊性很強的傢伙放倒捆好四蹄,扔上板車就往家趕。說來非常驚人,那羊又重又不老實,在他的手裡卻根本沒啥抵抗能力,布娃娃似的任意揉搓。
夕陽在天,氣溫進一步下降,曠野裡涼風徐徐,吹在身上非常舒適。只可惜,城市中唯有躲進空調間避暑的人們是無福享受了。
王晉進村的時候,忽然瞧見隔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下和泥玩兒,他光着屁股,虎頭虎腦的很可愛,不過手邊沒有絲毫取水的跡象,他的稀泥成因很可疑……
“栓柱,回去吃飯記得要好好洗手啊!”
“噢。”
男孩兒答應得很清脆,停下動作擡頭說道:“二哥,下午有輛汽車往你家去了,開車的我認識,上回還給我糖吃來着。好像是你表叔,電視上打過拳的那個。”
他口中的“你表叔”名叫趙遠揚,是王晉爸爸的親老表。
表叔一直和自家關係極好,只要不忙,他每年總會過來個一兩回,吃吃土菜、喝點小酒,順便追憶追憶他們兄弟倆年幼時的無聊往事。嗯,人如果總喜歡回憶過去,那必定是開始老了,可表叔今年還不到四十,他咋就提前“衰敗”了呢?
說起趙遠揚,大概要算本地唯一的名人了。身爲蟠桃的一分子,你可以不知道市長是誰,但一定會聽說過他的大名!
趙遠揚,綽號“烈火”,曾經的六十五公斤級散打王,全國錦標賽兩屆冠軍!這條好漢拳風異常兇狠,在他所有的交手紀錄中,至少有六成的對手被他擊倒在地過!散打比賽通常僅爲三個回合,如此之短的交鋒中卻擁有那麼高的擊倒率,這份戰鬥力着實驚人。
“表叔啊?知道了。”
王晉點點頭,又推着車子繼續往回走。
親戚來串門兒,今天晚飯一定會多出幾盤肉菜……
……
王同學的家屬於附近農村的標準配置:三間大瓦房、兩間偏屋,還有門頭一間用來做飯的過道屋,院子大得能跑馬,外邊齊整整留着塊菜地。
他把戰利品——那頭公羊從板車上卸下來,解開繩索,拴在菜地邊緣一根粗大的空木樁上。這兒已經換過好幾只它的同類,也造福了同村的一大批小母羊。
公羊一旦重獲自由,很是暴躁,它低頭、刨地、兔子般瘋狂蹦跳,做出躍躍欲試的攻擊架勢。
某人不慌不忙地後退兩步避開危險區域,自語道:“小傢伙,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日子吧,說不定等到冬至的時候,會有更精壯、更英俊的公羊來取代你的位置……”
王晉跟埋頭燒火做飯的母親打過招呼,仔細洗完手臉,又喝了一氣沁人心脾的壓井涼水,這才慢慢地走進堂屋。
“老表,你說你這都退役了,怎麼比從前打比賽還忙呢?”
“嗨,別提啦,當教練實在麻煩,到處都是理不清的屁事兒,那些個學搏擊的臭孩子該有多皮啊,一不留神就給你捅婁子……”
屋裡八仙桌旁倆人一邊喝酒、一邊閒聊,扔了滿地花生殼。這二位酒品粗獷的同志自然是王晉的老爹王大江和他的親戚表叔了。
王大江屬於地道的農民,四十歲出頭,魁梧敦實,幹活和摔跤都是把好手,可他有兩個毛病一直令王晉耿耿於懷。
第一條:摳。實在是摳門吝嗇。
第二條:偏心眼兒,而且情節特別嚴重。
王晉擱家裡是老二,上頭有個特聰明的姐姐在外地讀大學,王大江逢人必提自己的閨女,一提就誇個沒完沒了,王晉倒跟撿來的一樣幾乎沒有存在感……
老王衝門坐着,首先瞧見了兒子。
“回來啦?桃子賣得怎麼樣?”
聽聽,這就是親爹,壓根不問孩子跑了一下午到底肚子餓不餓。
王晉垮着臉回答道:“賣完了……哦,表叔也在啊……”
趙遠揚轉頭瞅瞅王晉,點頭道:“喲,小晉呀,快坐下吃飯。”
表叔比父親小上好幾歲,曾經千錘百煉的結實身軀早已無影無蹤,連頭髮都稀疏了不少,只是他那偶爾鋒芒畢露的眼神和麪頰上的一道淡淡刀疤,充分說明了這位前拳手絕非普通角色。
王晉入座,首先夾了一條雞脖往嘴裡塞。
“爸,您能不能從板凳上下來,蹲着吃飯不難受麼?”
王大江瞪眼道:“老子要你管?吃你的吧!對了,今天的賬還沒交啊。”
王晉嘆口氣,從褲兜裡掏出個小布包遞過去。
老王同志倒真是神人,他竟然直接打開清點起來,絲毫不考慮自己的形象,更完全不在乎家裡還有個外人。
“亂花錢沒?”
“天氣太熱,帶去的水喝完了,我就買了瓶三塊錢的冰鎮飲料。”
王大江瞪眼道:“買什麼飲料?爲什麼不買純淨水?解渴不都一樣嗎?純淨水才一塊錢,又健康又便宜!敗家小子,一點兒都不知道節省!”
王晉滿頭黑線,怒道:“爸,過分了吧?您仔細聽聽,外頭有羊叫吧?今天我又幫家裡贏了一隻公羊回來,費了好大勁兒……幾塊錢的飲料還跟這兒斤斤計較!”
王大江怔了怔:“對哦,夏至摔跤賽比過啦……”
有種人是天生的好演員,比如說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老王同志。
王大江忽然笑得陽光燦爛,就跟朵花兒似的:“又拿了頭獎?嘻嘻,我兒子就是厲害,不愧繼承了我優秀的運動基因!好孩子,多吃點兒雞肉啊,明年沒準兒還能長一長個頭。”
王晉:“……”
趙遠揚饒有興致地端詳着表侄兒的體型,問道:“小晉,你現在有多重?”
王晉邊嚼邊想:“最近沒量過,估計快一百八了。”
“嘿。”趙遠揚眼睛雪亮,“好一副大級別的體格,瞧瞧這臂展!小晉有優秀的摔跤底子,力量也很好,如果跟我回去練幾年散打,說不定……”
王大江嗤笑道:“停停停,老表,練體育多苦啊,適合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個。還是等到九月份開學,讓他老實去城裡幸福高中報到吧。”
趙遠揚惋惜道:“可惜,真可惜。”
王大江打了個酒嗝:“我知道小晉沒他姐姐聰明,調皮搗蛋,學習差勁兒,可十五歲的孩子不就得呆在學校接受教育麼?等到高中畢業,有學上就上,沒學上就老老實實給我回來伺候田地和桃園……當然,我估計他也考不上什麼好學校……”
王晉同學的臉色越來越黑,忍得相當辛苦。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爹,難道我是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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