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苡薇手腳虛軟無力,因爲極度的恐懼,身體還在顫抖着。
可是一想到,此刻年年已經逃走了,她的孩子在慕修辭那裡,她的心,一下子就彷彿鎮定下來了。
護着自己臉的手,拿下來,淡然而絕望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不要怕,林苡薇。
大不了就是個死。
年年走了,那就算死,又有什麼了不起?
林女士走下車,拎着自己的手包,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這宅子面前,儘管林苡薇高高在上幾十層臺階,林女士昂起下巴來的時候,卻彷彿整個世界都踩在了她的腳下。
她一步,一步,傲嬌自信地往裡走着,就像那一年,她十八歲成人禮的時候一模一樣,從來從來,她都堅信自己,會是林家的下一任掌門人的。
終於,林女士走進去,往樓上看去,看到了那個自己隔了二十多年沒見過的最親的親人。
林女士仔細端詳着,在歲月折磨下變得蒼老的林苡薇的臉,儘管輪廓眉眼還是比她美麗,但是,瞧瞧,她此刻穿的都是什麼呀!看看,她腳下踏的都是什麼地方呀!
林女士不可遏制地笑起來,神情如少女般明媚燦爛,她合攏雙手,揚高了音調輕柔叫道:“苡薇,我親愛的妹妹,好、久、不、見。”
……
燈火通明的豪宅裡,蘇心然手握着酒瓶,臉蛋緋紅。
她的身上,依舊穿着昨天敬酒宴會上的那條裙子,金燦燦的,像是有美人魚出沒的海面,像陽光灑滿的海水,起伏動人,連她的妝容,都沒曾因爲一天一夜的奔波而花掉多少,她依舊是震撼整個世界的世紀聯姻的最美新娘。
可是如今的新娘,守着一個癲狂追妻的慕修辭,一整晚,度過了她驚世駭俗的新婚之夜;
然後第二天,呆愣愣地繼續守在新房裡,等待着那個拼命搜妻的慕修辭,一整天,度過了她的蜜月期。
好盛大的婚禮啊。
好多的新聞和祝福。
鋪天蓋地的賀詞和大禮之下,有人知道,她的婚禮其實是這個樣子的嗎?
她總覺得,自己和慕修辭的婚姻好過林女士和父親,那麼當年,林女士結婚的時候,也遭受過如此的奇恥大辱,也被如此涼薄冷漠地對待過嗎!
“……”蘇心然喝了一天一夜的酒,醉醺醺的,眼神迷離看着前方,抓起酒瓶子來,咕咚咕咚繼續灌下去,紅酒酒液灑落出來,淌在她身上就像血一樣。
那一刻,她多想顧時年去死啊,她抱着她的孩子,被火車車廂擠壓成肉餅,多好玩的一幕啊哈哈哈哈……
可是,慕修辭卻追了上去。
不但追上去,他還拼命地想要保全她們兩個人!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她蘇心然也跳下去了,她害怕被捅了兩刀的慕修辭出意外!但是,明明那一家三口的戲份裡,沒有她啊!
無論她是悲愴還是痛苦,是悲慘還是可憐,他們的愛恨恩怨,都跟她無關!
Alsa陪着蘇心然熬了,但是實在熬不過去,等一醒來的時候,聞見滿屋子的酒味,就看到蘇心然竟然還在喝。
一瞬間,Alsa嘴角下拉,難過到顫抖着哭出來了。
“小姐,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把酒瓶給我,別再喝了……”Alsa壓下喉嚨口的酸澀,上前要拿她的酒瓶。
蘇心然手緊緊攥着酒瓶,緋紅的眼眸盯着Alsa,嘶啞道:“我的婚禮,我媽媽逃走了,我丈夫逃走了,他們眼裡都有別的東西,比我重要。我好寂寞,Alsa,你沒有本事讓他們過來陪我,連酒,你也不讓陪我。”
Alsa心痛得像被人撕裂開一般,顫聲安慰:“我聽說年年逃走了,小姐,這對你來說是好消息,你知道嗎?不管她是生是死,以後她就都不回來了,小姐我跟你保證,這絕對是最後一天了,從此慕先生就會收心向着你,我跟你保證。”
蘇心然愣愣的,聽見顧時年脫逃的消息她還是有情緒變動的,顧時年,終於走了,那慕修辭,此刻會變成什麼樣?
“慕太太,慕太太!”
一個男人跌跌撞撞跑進來,急紅了眼,說:“慕先生在山下找人暈倒了,他身上兩處刀傷失血過多!現在是送回家,還是送到醫院?”
蘇心然一愣,然後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一把將酒瓶摔碎在地上,嘶吼道:“送什麼回家!送去醫院!快把他送去醫院!”
“慕修辭,我讓你再找,你再去找她啊!我看你舍不捨得找到自己的命都沒了!到最後她都不理你一下,不在乎你的死活,你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在意你的人是我,是我蘇心然,也只有我蘇心然啊!”
一邊吼着下人備車,蘇心然一邊在門口踢着門檻嘶吼,眼淚嘩啦一下從雙眸中流淌下來,撕裂般的聲響,炸起在了豪宅的上空,驚起了凌晨的一片飛鳥,聲聲迴盪。
***
與此同時,這一晚還有一些人在做無用功的忙碌。
顧牧擎和米桑,從火車站出發,一整夜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汽車站,機場,地鐵,醫院,學校,家。
米桑腳步不停,顧牧擎也瘋狂地陪着她找。
兩個人都知道,這是在做無用功,可卻還是沒辦法停下來。
“我去外地工作之前,你們每個人都知道顧時年留在慕修辭身邊的原因,可是你們卻沒有個一人告訴我,你們讓我誤解了她這麼久,一直到她生產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
“顧牧擎你知不知道,我是她在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現在變成這樣你們滿意了,我還沒有跟她見面,聽她解釋,跟她道歉,我不想這輩子我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顧時年,從此我們倆再也不是朋友’!顧牧擎,你現在,叫我怎麼辦……”
她走了。
再也聽不到他們說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另一個角落裡的人,他們的難過悲喜,日升日落,都再與你無關。
你可知,那是怎樣的一種荒涼與悲痛。
再不能見。
……
機艙的特殊牀位上,伴隨着飛機起飛的巨大氣壓,一具年輕女體的下身又滲出大量的血來,瞬間染紅了紗布。
“快輸血,快,再不輸血真的危險了!”
幾個小護士圍着她,將輸血管扎入她的手臂中間,顧時年在
這一股巨大的轟隆聲中,模模糊糊地醒了過來。
她眼前眩暈一片,看到白色的機艙和鮮紅的血袋,她感覺全身都在搖晃像在外太空一般,扭頭,她看到一片漆黑的天空,在晃啊晃,晃得她愈發暈眩起來。
模模糊糊當中顧時年再次暈過去,蒼白的小臉上,脣瓣血色全無,整個人看起來嬌柔乖巧,不明白這麼乖的一個女孩子怎麼會遇到這麼慘厲的事情。
顧時年夢見了那一年,她第一次坐飛機是去瑞士。
巨大的顛簸中她不敢睡,可憐兮兮地過去扒住慕修辭的牀沿,夢中的他觸碰到她,笑着將她抱入懷中,抱着她在窄窄的小牀上一起睡。
“慕修辭,我們是不是永遠都不用再分開?”
“對。我們永遠不分開了。”
夢太美。
飛機卻劃開了擋在前面的氣流,瞬間騰起到萬丈高空裡去了,漸行漸遠。
***
兩年後。
北愛爾蘭的一個小雜貨鋪裡。
一個身材嬌小看着乖巧無比的小女人,走進來,本來是要買點東西,可鋪主招待了一個朋友,非要讓她在這裡呆一會幫他看着店鋪。
納尼?
小女人呆愣在原地,鬍子大哥咱倆不熟啊。
“哎……”她伸出手想叫他,奈何兩年過去了英語都還不是很熟練,沒叫住,那個鋪主熱情地去裡面招待他朋友去了。
接着一對白人情侶就推開了門,找了一圈東西,然後用俄羅斯語問她這些東西多少錢。
小女人託着腮,在高腳椅上死豬不怕開水燙似的瞅着他們。
俄羅斯男人蹙眉,拿着東西又用俄語問了一遍:“這個多少錢?”
小女人想甩給他一口東北大碴子味兒的話:“不好意思哥們兒這不是我的攤兒~~”
嘆口氣,小女人比劃了個十字。
“十歐元?”俄羅斯男人皺眉,“太貴了,這太貴了,你漫天要價吧。”
外國人怎麼這麼煩。
小女人託着腮懶洋洋地在高腳椅上坐着,看他一眼,又看向別處去了,愛買不買。
俄羅斯男人抱怨了一下,奈何女友喜歡,他丟下十歐元就走了。
小女人瞅了瞅那十歐元,往桌上一拍,然後起身,挑了一個她在店門外就看上的風鈴娃娃。
大卷發,白裙子,底下一個鈴鐺叮叮噹噹地在響。
她挑好了,拿那十歐元當自己的勞務費,打算出門。
手一碰上門就跟一個人撞上了,那人堅硬的胸膛撞進來,一絲都不知道避讓,小女人摸摸額頭剛要爆粗,擡頭一看見是他,一雙水眸立刻變得畏懼起來,小心翼翼地說:“要走了嗎?我沒亂跑,我就是來買個東西。”
男人眉眼冷厲無比,盯着她看了看,然後手送開門,退出來冷聲道:“給你十分鐘,到車上,要走了。”
冷血動物。
顧時年心顫了一下,將那個娃娃放進自己最貼身的地方,打開門,展開自己的那張機票,從這裡出發到目的地要三個多小時,那個英文的目的地的是她少見的認識的一個地方。
西班牙。馬德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