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色的裙襬拖着地,蘇心然被人牽着出去了,外面響起音樂來,也是極端高雅的交響曲,跟這個熱鬧的場景一點兒都不相符。
沒有人給她拉響禮花,沒有人起鬨,沒有人笑鬧着推搡她,沒有人鬧新郎。
有的只是一羣恭恭敬敬的人,穿着很正派的中式衣服,躬身彎腰,蘇心然蒙着紅頭紗被人牽出去,就像傲然的女王一樣,但是女王的婚姻,從來都不曾幸福。
就像林女士。
就像林家歷代的每一位掌權人。
蘇心然一邊端莊大氣地走着,頭紗下的眼睛一邊慢慢蓄起淚水來,悲哀到她直想哭!
但是她又很快收住了,劇烈顫抖着的手攥緊了Alsa的胳膊,她知道,將來她是整個林家的繼承人,眼淚不適合女王,只有冷硬的心和大氣的姿態才配,她沒有時間去軟弱,去猶豫,她還有林家的一整片天要撐起來,那是她扛在肩上的責任!
蘇心然的心變得冷硬起來,將所有酸澀和痛楚拂去,一個被逼瞬間變得強大的蘇心然,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外面,慕修辭卻連一身正統的中式新郎裝都沒有穿,只是一番紳士做派。
新郎的標誌也沒有刮,龐大的場合下,他只站在那裡,就瞬間抓了所有人的吸引力在他身上,一雙冷眸充斥着疏離與淡漠。
蘇心然再次心顫了一下!
上前,她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
媒體的拍照聲“嘩啦嘩啦”地在耳邊響起。
早知道做戲竟然是這樣痛苦的事,他寧願這輩子都活在深淵裡。
慕修辭牽過那隻戴手套的手,護住她的頭,讓她坐進車裡,而這番禮節,在他跟年年結婚那麼久之後,他竟然都沒有對她做過。
總覺得年年懂事,她一顆小小的心臟,只有小小的欲求,他那麼強大總能滿足她。
可是。
他卻竟然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給過她。
沒有給過她世人可瞻的幸福。
沒有給她承諾。
他給她的,就只是迷惑而已。
可是到了最後,真正沉淪的人卻是他,此刻這裡的一分一秒,一聲一響,就像一出鮮血淋漓的默劇,他心如刀割。
開門,自己也坐進去。
車隊走了。
車窗很好地將聲音隔絕了,蘇心然紅紗下的臉還是微微紅起來,想跟他說話,但又想起母親的提醒,要矜持。
“爸媽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出什麼意外?”她輕聲問道,保持大家閨秀的氣度又不失禮貌。
慕修辭並沒有回答。
突然傳來了震動聲。
這大喜的日子,誰還帶手機在身上呢?
蘇心然詫異地看過去,只見慕修辭拿出手機,眸中閃過一絲震驚的光,趕緊接起來。
“喂?”
“你說什麼?”
“現在她人在哪兒?情況如何?”
夠了。
這可是她婚禮的當天!
蘇心然惱火起來,如火焰熊熊燃燒在胸膛裡,她想
搶過慕修辭的手機現在給他丟出去!
可離得近,她也聽見了裡面的動靜——
“……一早就開始鬧反應了,我們很早來了醫院,兩個小時前推進產房了,年年痛了兩個小時,我們在外面聽見裡面叫得死去活來的……可是我們,又進不去看她,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啊?慕先生……”女傭說得很急,急得有點想哭出來。
跟了顧時年那麼久,她們是有感情的啊!
突然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又插進來,拿過了她的手機,道:“這種時候是打擾慕先生的時候嗎?你看看時間,婚禮這時進行到什麼時段了?你是想叫慕先生現在過來,破壞這場世紀聯姻?對你有什麼好處?”
女傭嚇呆了,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眼眶紅紅的沁出淚,也知道自己做錯了,閉嘴一句話都不說了!
“修辭。”董瑞成接起了電話。
“董叔。”慕修辭卻只留意聽着電話對面的聲音,眼眶微微泛紅,修長蒼白的指節,已經用力快到斷掉,因爲他聽見了,裡面撕心裂肺的一聲聲,痛,但是沒有絲毫悲傷,她很拼命用力,卻再也沒有軟弱的眼淚。
他說年年長大了。
不。
她只是,死心了而已!
又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叫傳來,慕修辭手一抖,胸口悶痛成一片,他眼眸猩紅,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他要去看她!
董瑞成道:“這裡有我一直看着,年年出一點意外,我都會隨時稟報給你的,醫生此刻沒出來,不就證明沒事嗎?難產,或者胎位不正,都會讓我們簽字再做決定的,少爺,你相信年年。”
“孩子在她看來比她的命更重要,她會拼死保護她的!”
“我不要她保護什麼孩子,”慕修辭攥緊拳頭,壓抑着嗓音裡的劇顫,極度沙啞道,“我要她活着,沒有孩子都不要緊,懂嗎!”
董瑞成愣了愣,然後同樣沙啞道:“懂。”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司機看着前面偌大莊園裡的盛世景象,小心翼翼地回頭道:“慕先生,我們到了。”
慕修辭手指劇烈顫抖着握住手機,道:“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通知我,我會一直等你消息,知道嗎?”
“好的,少爺,沒有問題……”
“她進產房之前情況是什麼樣的?”他嗓音裡的顫抖已經壓不住,悲傷溢滿了他的眼眸,籠罩了他整個人,“她有沒有……怪我,這個時候都沒有陪在她身邊?每一次,她危險的時候,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沒在她身邊,是不是?”
董瑞成欲掛電話,聽見這話,知道慕修辭的情緒已經壓迫到極點了。
“少爺你,已經很盡力了,我們周圍的所有人,都得到少爺你的庇佑,都等待你的救贖,少爺一次救不了那麼多的人,連年年,你都已經是傾盡全力了。少爺,你不要這樣。”
“那爲什麼我好像對得起你們所有人,卻偏偏對不起她?就因爲,她離我最近,就因爲,我最愛她,對嗎?”
剪短的指甲陷進肉裡,原本毫無威懾力,但因爲陷得太深,血痕被生生掐出來,掌心獻血淋漓。
“……”董瑞成沉默
了。
他沙啞道:“……我會代替小姐感謝她。感謝她做出的一切犧牲。少爺,我們一定會信守承諾,從此保護好她。”
保護。
呵呵。
保護有什麼用!
保護有用的話,他此刻何必這樣傷心!
掛電話之前,董瑞成說醫生出來了一趟,說是胎位不正,卡在寶寶的腿部了,顧時年痛得快要死掉,卻還在堅持,哪怕側切也不要轉爲剖腹產。
病牀上那個骨架纖小的人兒,此刻被汗水浸透,整個人溼淋淋的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小姐你堅持,堅持聽見嗎?累也不能睡過去,你現在睡過去就完了!”
“這件事就像長跑,拼的就是毅力,你行的!你等等我們側切一下,用力幫你,但唯一能指望的還是你自己使勁,明白嗎!”
“顧小姐……”
朦朧中,顧時年緩緩睜開被汗水打溼的睫毛,臉色慘白至極,滿臉汗水地扭過頭去,開口虛弱道:“帶……手機了嗎?我想……看一眼新聞……”
現在這時候看什麼新聞啊!
但事關孕婦和孩子兩條生命,小護士急得滿頭大汗,趕緊跑去找一個手機瘋跑回來,對她說。
“你要怎麼才肯使勁?你說,看哪個?快點啊,你小孩的心率現在快降低到不行了,你明白嗎?”
那纖小的身影一顫!眼神恐懼!
與此同時,手機上自動跳出的新聞視頻正播放着:
聖潔優美的《婚禮進行曲》中,一對新人手挽着手走上偌大的婚禮殿堂舞臺,背影,正面,側面,都那麼完美不可挑剔,是百年不遇的曠世盛況,顧時年看着那個畫面,笑了起來,帶血的小手發顫着撫上肚子,喊得嘶啞的嗓音道:“寶寶堅持住……你看……你爸爸多帥……你就出來,看看他吧……”
“慕修辭先生,請問,你願意娶蘇心然小姐爲妻,從此一生一世愛護她嗎?”
“……我願意。”
“啊——!”
永不停止的陣痛再次席捲了她,伴隨着一聲大叫,她用力到五官緊皺在一起,扭曲痙攣,牀單被五指生生撕裂,青筋暴起來。
十幾分鍾後——
最最痛不可遏的十幾分鍾後——
“哇”地一聲啼哭傳來,細細的綿軟的,不響亮但是悠長恆久的哭聲,灌入了所有人的耳膜裡。
門外的兩個女傭,隱約聽見了那個聲音,停下啜泣,兩人對視一眼,猛然就喜極而泣抱在了一起,生了,太好了,她生了!
但是好像只有孩子的聲音,那麼年年呢?
年年呢!
兩個女傭貼上去,仔細聽着,缺什麼都聽不見,兩人瞬間又急得團團轉,想知道里面的情況!
顧時年疲憊得連眼皮都睜不開,整個人快要脫力休克了,陣陣眩暈在拉着她,她看小護士要你抱走孩子,猛地嘶啞開口,顫抖道:“等一下……”
“我的孩子,我還沒有自己看……你給我看一眼,她長什麼樣子,讓我看一眼……”
小護士愣了一下,看看孩子,抱過來道:“有的是時間看,着什麼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