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璃昕自然是不曉得聞人臻有如此煩雜的心緒,她只圖自己有個安逸的小窩就可以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保姆範菊花在莫浩楠的帶領下來了,她大概在四十歲左右,身上穿一身白色棉布質地的外套跟長褲,纖塵不染,雖然這一套衣服看上去洗的有些發白了,但是乾淨樸素,給人的印象分倒是不錯。
莫浩楠爲雙方介紹了一下,他在這個時間段帶範菊花來,季璃昕多少有點察覺到了,想必是讓她展示下廚藝。
季璃昕正在盤算着如何啓齒,那範菊花倒是主動問,“不知季小姐吃中飯了沒?”
她問得極爲禮貌誠懇,稱呼自己爲‘季小姐’,明知道自己手中抱着孩子,而她臉色卻沒有任何的鄙夷。
季璃昕內心已經認同這人了,她點了點頭,“冰箱裡有素材,你隨便他點飯菜吧,”又衝莫浩楠道,“莫大哥,我還欠你三頓,今天你留下來吃吧,算是償還一頓。”
範菊花應該下了,便去廚房忙碌了,這單身公寓不大,但是五臟俱全。
“璃昕,你真會算賬,就這樣騙去了一頓,哎,白白便宜了你啊。”
莫浩楠笑着揶揄道。
“是啊,是啊,我這人很有生意頭腦的。”
她也笑着答。
“菲菲怎麼還沒回來?”
她想起自己真的是好久沒見這朋友了,不由納悶地問道。
莫浩楠嘆了口氣,沉吟片刻,答道,“這傢伙都快三過家門而不入了,前陣子跟她上司出差,本該是時候要回來了,沒想到那邊的工廠產品出了些質量問題,便留在那邊處理後續發展了,估計還要挺久纔回來。說起來,我媽也老唸叨着她,她在親戚中還是挺吃香的,人緣特好,這一點我是望塵莫及,挺佩服那小丫頭的。”
“菲菲現在還當月光族嗎?”
其實她剛到國外那陣子也跟莫菲菲有聯繫的,後來大概距離離得遠了,聯繫自然是沒有在國內頻繁,漸漸地,大家生活有了新的重心,就淡去了聯繫,最終杳無音信了。
莫菲菲以前都是倡導提前消費來着,說她是月光族還真是擡舉她了,她根本就是半月光。
“她如今經濟應該有好轉了,都沒好久沒向我敲詐了。以前啊,她總是威脅我這個那個的,就爲了騙點錢去花花。”
莫浩楠回想那些日子,都宛若在昨日,印象深刻着,如今那個小丫頭是真的長大了,知道了節制,也許那個男人,真的是適合菲菲。他下意識裡還是有點古板,覺得女人得來太容易,男人總不會太珍惜,有點爲菲菲那個莽撞的丫頭擔心,害怕她在感情路上跌跤。
“我看你分明是樂在其中,巴不得人家敲詐你,莫大哥,你已經完蛋了。”
季璃昕取笑道。跟莫浩楠的相處,其實挺融洽的,以前不怎麼熟悉,覺得他這人過於嚴肅,不好接近,當時他是房地產中介公司的經理。
回國後,幾次三番碰上他,自己有困難他都出手幫忙,而且是義不容辭的,這自然是有菲菲的關係,但是跟他本人的真實性格,也是必然的聯繫的。
這年頭,畢竟是個人情淡漠的世界,誰離了誰,地球還是照樣轉,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
“菲菲從小就是我看着長大的。”
他頗爲感慨道,又睨了一眼她懷中的奶娃娃,“以後你自然就能夠體會到孩子長大的滋味了。”
“搞得菲菲是你女兒一樣的,莫大哥,你怎麼老喜歡把自己說的很老。”
“我的心境跟你們這一代人可有着明顯的代溝。”
“得了吧你。”
“璃昕,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莫浩楠斂起神色,一本正經地問道。她叫自己幫她找保姆就知道她心中肯定有了計劃,“若是找工作的話,我可以幫上點忙的,在這個聲調,我還是有不少朋友的,接納你的就業是沒問題的,可以幫你找個適合你的工作,工作時間最好最彈性設置的。其實我覺得你在美國待了三年,英語水平定是不錯,可以接一些翻譯的單子,在家翻譯也挺不錯的,不用跟人打很多交道。”
“莫大哥,我找工作是想擴大下自己的交際圈,不想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我對翻譯,其實也沒多大的興趣。”
莫浩楠聞言,有些吃驚,沒想到她找工作是爲了這個。
誘惑酒吧的盈利,這些年,雖然都入了季璃昕的囊中,但她並沒有動用過,都存了起來。
她在國外有打工的,或者說,從跟聞人臻結婚後到如今,她都沒有再爲金錢發愁過。
這些年,那套公寓賣得錢,還有些剩餘。
不然,在a市這個寸土黃金的城市,自己不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一棟精裝版的單身公寓。
酒吧,她打算讓君威接手,培養他全權負責酒吧的一切事務,自己想嘗試放手了。
若是有機會重新碰到宋柯,她一定會將誘惑酒吧還給他的,不是原諒不原諒,欺瞞不欺瞞的問題,而是她覺得自己對經營酒吧沒有興趣。而且,這酒吧始終不是自己的。
自從得知宋柯詐死後,她對宋柯便沒了那份所謂的愧疚。
季璃昕發覺,其實自己一直沒有多大的抱負,只想做個平凡的人,有着平凡的生活。
冷天澈曾跟自己提及去他的公司幫忙,原先以爲是聞人臻有意針對天澈,如今自己是不打算插手了,也不會去幫忙,他們之前關係糾葛複雜,牽扯到上一輩了。
這種事情,只能靠他們自己去解決。
“那你有意向做什麼工作?”
莫浩楠有些好奇。
“不知道,還在考慮中。”
她想了想,纔回道,神色自然,沒有絲毫的羞窘。
“璃昕,我曾覺得你這人不好接近,總是跟人隔起一屏障,如今想來,也許不是這樣,只是人家對你的瞭解還不夠深,那只是一個假象罷了,你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她不由失笑。
“還是不夠了解,你身上藏着太多沒被挖掘出來的秘密,等你坦言了,或許可能纔算得上了解兩個字吧?”
莫浩楠說得輕描淡寫,視線掠過她懷中的孩子。
“莫大哥,我哪有這麼多秘密,我覺得你纔是一個秘密多的人。”
雖然莫浩楠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但是季璃昕並沒有覺得要將自己的**告訴他的必要。
每個人心中多少有點秘密,不是嗎?
“我能有什麼秘密啊?”
莫浩楠臉上倒是一閃而逝過些許的錯愕。
“比如說莫大哥的心上人。”
莫浩楠苦笑,“我正想要跟你告白來着,沒想到倒是被你給捷足先登了一步,看來我註定是孤寡的命。”
“莫大哥,你只是在我身上找跟那個人想似的地方罷了。”
季璃昕倒是一針見血地道出事實。
“你還真是火眼金睛。”
莫浩楠渙散的思緒也開始凝聚,喃喃道,“跟你相處壓力太大了,你太聰明瞭。這都能看出來,看來我早就暴露了目的,虧我還以爲你不知道,原來你早就在欣賞我醜態了。”
“莫大哥,爲何不去追回人家呢?”
“她結婚了,緣分這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無可挽回,我遲到了一步,這一生註定跟那人擦肩而過。”
他這話吐出,又緊接着補充上簡潔的兩個字,“杯具。”
一手託着下巴,他並沒有執着去回想過去,過去的心灰意冷因歲月的沉澱被衝去了不少了,他微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盯着杯子,淡淡地問道,“璃昕,你跟聞人臻爲何離婚了?”
他知道自己問的突兀,但覺得這事透露着詭異,他如今自己都被她給看穿了,也無所謂追問上一回了,反正在她面前,自己狼狽過了。
她對他這提問,倒是不驚訝,他在醫院碰上過聞人臻,聞人臻這樣的人若是沒有一點關聯,又怎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莫浩楠應該是通過菲菲問來的,所以季璃昕沒有覺得匪夷所思。
她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字的道,“他提的。”她也沒隱瞞,聲音裡卻透露出明顯的陌生。
莫浩楠欲言又止,正想說些什麼,範菊花已經做好了中飯了,招呼他們去吃。
莫浩楠便沒繼續提這話題了,這個答案,也是在自己的預料之內,忽然之間,他絞盡腦汁也沒找着安慰她的話出來,總覺得在這個時候說任何的話,都是嬌情的,畢竟人家都已經離了婚,還是男主主動的。
但看聞人臻看自己的神色,又不像是對季璃昕無動於衷的樣子,他們之間,未必跟季璃昕所言的這般,或許當聞人臻的錯,可是如今他想走回頭路,偏偏他碰上的是季璃昕,她骨子裡有着異常的倔強跟固執,聞人臻想要繞指柔,難啊。
莫浩楠是過來人,一顆心滄桑百孔了,開始爲聞人臻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範菊花做了幾個家常的小菜,四菜一湯。
口感很好,色香味俱全,季璃昕自己廚藝也很不錯的,自然是品得出其中的好壞來。
季璃昕跟莫浩楠吃過幾次,他吃相都是斯文的,不管好吃的還是難吃的,他總是能夠保持着一副優雅貴公子的吃相。
她記得以前聞人臻吃相也是慢文斯理的,但是他這人異常挑食,不喜歡的會直接皺眉頭強烈表現出來。
季璃昕叫範菊花也一直吃,她怎麼也不願意,說自己吃過了。
季璃昕拿她沒辦法,對她是極爲滿意的,當場就說好了,讓她留下來。
但值得她苦惱的是,這單身公寓,沒有多餘的房間,範菊花是從老家來的,在這邊自然是沒有住處的,她晚上到底住哪裡好呢?
總不能讓人家另外租房吧?
她出的錢雖然比一般保姆多上幾百,但也不會給過高,若是租了房,對她的收入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這一點,莫浩楠考慮到了,說住隔壁,隔壁他也買了一套單身公寓,但是一直都沒有入住,他自己上班都住家裡,母親大人要求的,這套單身公寓買來也是等增值的。
季璃昕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說幫範菊花付房租,莫浩楠自然是不願意的,說菊花是他親戚,幫點小忙是應該的,再說,他那房子若是範菊花入住了,也免去請鐘點工打掃,一舉數得。
最終,季璃昕還是被莫浩楠給說服了,範菊花搬入了季璃昕隔壁這一套的單身公寓。
自從有了範菊花後,季璃昕發現生活輕鬆了很多,不用處處圍繞着孩子轉了,範菊花帶孩子,比自己好多了,還傳授了自己不少她的切身經驗。
聞人臻二天下班後回了結婚時的公寓,她還是未歸,他有些明瞭了,這地方,她是不會再來了。
想到她不會再來了,他竟然察覺自己心裡頭浮現了些許的失落。
他發現自己對她的瞭解少的可憐,她這一走,便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他根本就不知道去哪裡找她。
之前自己找她,很多次都是沈童主動透露給自己的。
這房間,她才住了一晚,他總覺得處處充斥着她,如影隨形,害他心浮氣躁。
面對任何敵人,他都能做到冷靜自持,偏偏拿那樣一個女人,毫無辦法。
從茶几上抓起車鑰匙,在路上胡亂晃盪着,晃盪了三小時後,他的理智纔回籠了幾分,他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在找她嗎?
明知道這樣偌大的城市,碰上機率是幾十萬分之一,何況她根本就是存了心躲自己,他還是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地尋找。
車子在天橋上停了下來,他下車,倚靠在欄杆邊上,吹冷風,想要讓自己清醒下,自己最近被那個女人折騰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不知何時,身邊多了一個人,軟玉香懷依偎上來,他下意識地往旁邊退了幾步,不着痕郵票地拉開了距離。
他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開始喜歡純天然的打扮,不喜歡鼻尖縈繞着脂粉味了。
他微垂眼睫,頗爲不悅地道,“你跟蹤我?”
他也太粗心大意了,連被人跟蹤都猶未知之,如今是非常時刻,他提醒自己道。
臻哥哥,你在外頭晃盪了好幾個小時了,你到底因何事困擾呢?”
她眸中劃過一絲悲哀,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徹底毀了不是嗎?連自己的接近,他都下意識避開了。
看着眼前修長的身影,冷峻的五官,思念如潮涌,激動跟悸動交織,她真的很想、很想撲入他的懷中,訴說自己對他的相思之情。
一陣子未見,她發現離了他之後,自己的日子越來越乏味,沒回國之前沒覺得,回國之後,尤其是自從上回他將那個檔案袋扔給自己後,她愈發地覺得失去了他,自己的日子過得真是糟透了。
雖然左皓人對自己惟命是從,但是她沈念初並不喜歡這樣的男人,她喜歡強勢的男人。對臻哥哥,她很喜歡撒嬌,但是面對左皓人,她似乎從未撒過嬌。
還有沈氏,快要破產了。
她悲哀地發現,她這次鼓足勇氣前來,最終的目的,還是爲了沈氏,不是爲了自己。
他這般的不待見自己,饒是自己說破嘴,他也不會回頭的。
“小初,我的事,你別插手了。”
他奉勸了一句,起身打開了車門,袖子卻被她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她覺得鼻子很酸,但還是勉強自己彎了彎嘴角,“臻哥哥,我不是故意跟蹤你的。”
“我知道,你有事情要找我幫忙。”
他平淡地道。
沈念初的手指條地收緊,極力忍耐,她直覺得胸口有股血氣往上涌,突突地衝擊着聲帶似的,情緒波動極大,“臻哥哥,你能不能幫幫我?”
她微微低頭,有幾分訕訕,“最後一次。”
聞人臻沒回頭,只是萬分的平靜,“這一次,我幫不上忙。”
她的手指在顫動,眸中蟄伏的驚慌閃爍個不停,但見他目視前方,她一瞬不肯地盯着他的側面,心中的恐懼和焦急開始無力到蒼白。
他拒絕了自己,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自己。
他身在商界,又曾注資過沈氏,對沈氏的內部自然是極其瞭解的。
他明明都知道,明知道沈氏如今正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而他偏偏卻連手也不擡一下,一點幫忙的跡象也沒,連自己的懇求都打動不了他。
她拖遲了左皓人跟聞人炎的行動,若是他給自己幾分薄面,會讓左皓人從這事態中抽身出來,而到時聞人炎勢單力薄,必定是成不了氣候。
“臻哥哥,我無法眼睜睜地看着沈氏在我的手上垮臺,你是我最親的人,怎能如此的無動於衷,見死不救呢?”
沈念初神色淒楚,紅着眼睛,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她知道臻哥哥不插手,是因爲沈童,原來在他心中,自己連沈童的份量都不如了。
沈童想要脫離沈家,想要報復沈氏,他成功了,就差臨陣一腳了。
一向對自己疼寵有加的爺爺也訓斥了自己,事關沈家從此沒落,如果沈氏完蛋的話,爺爺發火,也是情有可原,自己能夠理解,畢竟他們沈家的榮辱與共,都跟沈氏的存亡息息相關。
“小初,我說過,對於此事,我無能爲力。”
他冷漠地揮開了她扯着的衣袖,她手中攥着的是他西裝外套上的一個鑽石袖釦。
鑽石在掌心,越來越冰涼。
他對她的耐心,已經用盡了,上一回他最終是原諒了她,一筆勾銷過往的恩怨,她慫恿左皓人策劃的那出綁架案,他沒跟她算賬,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她苦苦糾纏,不會再討到半分的便宜了。
“臻哥哥,你……”
她的臉色霎時慘白,緊緊地攥着手,指甲幾乎嵌進了幾分,咬了咬牙,半晌終於開口,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來。
“別再讓自己陷入最終的困境,你可以跟左皓人到國外去,憑你們的謀生技能,足以讓你們過得很好。跟聞人炎聞人秦一塊兒聯謀,你屆時後悔了也抽身難退。若有朝一日,你成爲我的敵人,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他說完,拉開了車門,沈念初突然覺得腦門上悶疼一記,竟有些恍惚。
她傻傻地站着,看着可以遠去的車影,有幾分模糊,在一瞬之間化作小小的一點,分辨不清。
而眼裡餘留下的,只是融入夜色之中滿目的塵埃。
很多東西,都需要漫長的一個過程,原來,他都是知道的,自己所作所爲,在他眼中,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他肯定是當自己是跳樑小醜,看着自己愚昧地耍花槍,還洋洋得意,殊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穿了,看透了。
他勸自己放手,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已經太遲了。
她已經沒了退路,在他出口拒絕的那一刻,再也沒了退路了,只能卯足勁道往前了。
如今的自己,就像墮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裡面硬生生綿延出藤蔓來把人給纏得透不過氣來,怎也脫不開。
最終,他們還是要走到決裂這一步了。
敵人,他的敵人一貫不好當,她都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軟肋,她已經知道了。
他們這些人,走的自然不會是正常的競爭途徑,上回他們的防備鬆懈了,讓季璃昕有機可趁,這一回,百米無一疏漏,定會讓那人手到擒來的。
臻哥哥,你對那女人,定了存了幾分心思的,儘管你不承認。
要逼迫你去承認你的心意,我是多麼的不甘心啊。
我以爲你不走回頭路的,沒想到那個女人是你因我而不要的前妻,你對她窮追不捨,想必是喜歡上了人家,又或者愛上了人家,而猶未知之,不然你怎會放任自己跟她糾纏不休呢”
儘管我多麼的不甘,但是我沒了退路,沈氏不能坍塌,這是我手中唯一的籌碼了,我絕不容許自己以後無法現身上流社會的任何場合。
我走到這一步,都是被你給逼出來的。
她,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了。
三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