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夏暗道完蛋了,一邊怨沈月蒼不分場合不知輕重,一邊心臟怦怦跳着,和沈月蒼紛紛從牀上爬起來,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望也不敢望老爺子的表情。
老爺子僵硬的走了進來,不客氣的找到椅子上坐下。
“爺爺,您怎麼過來了?”宗夏整理好笑容恭恭敬敬的問候。
“這裡是我家,我哪裡不能來?”一句話,就把宗夏的笑容頂了回去。
老爺子氣呼呼的盯着二人,片刻之後從懷中取出了個木盒子,盒身被磨得有些老舊,卻光滑乾淨,宗夏認得那是他在泳池的時候交到沈月蒼手中的盒子。只是,爲什麼又回到爺爺手中了?
老爺子沉默着打開盒子,裡面竟然躺着一隻裂成兩半的玉鐲,晶瑩通透的白玉光澤溫潤,不帶絲毫雜質,是上好的羊脂玉。
“這,是你們奶奶留下來的……”
老爺子用手觸摸着那兩截碎玉,眼神悠遠而透着絲絲懷念,這是宗夏第一次從他的臉上捕捉到如此細柔輕微的表情。
只是,摸到那斷裂處時他的神情又迴歸往日冰冷嚴厲,擡頭看向沈月蒼,怒聲道,“把它交給你是因爲你奶奶臨走前交代過,等你結婚了就把它給你妻子戴上,好讓她也看一看自己的孫媳婦。而你居然把它打碎了?”
沈月蒼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緊急而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隻玉鐲,只是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手鐲只是一件物品,又怎麼能代表一個人?奶奶如果想看宗夏,領去她墓前讓她看就是了。”
他言語中的觀點觸碰到了老爺子的怒火,這可是他在身邊小心翼翼揣了幾十年的東西,“你這樣說對得起你奶奶嗎?”
“我說的是實話。”沈月蒼眸色幽深。在他看來,東西總歸是東西,離了那個人,那件東西也就不再是原來的那一件,“您如果愧對奶奶,在她生前不知道對她好一點,等她死了抱着東西懷念又有什麼意義。”
“你小子啊,膽子越來越大了!”老爺子拍桌而起,老氣橫秋的臉上滿含怒氣。
今天在外人面前他也一直隱忍未發,好不容易等到客人走得差不多,卻跑來這小子面前受了一肚子氣!
宗夏在一旁暗中拉了拉沈月蒼的手,她看得出來其實老爺子今天找來只是想看他認個錯,偏偏這爺孫倆的性格如此相像,都堅持着自己認爲對的事,都不肯退讓一步,結局就只能更糟。
她忽然想起來沈府的路上,他曾經說過讓她忍着老爺子的脾氣,如今倒是他自己沉不住氣了……
“去去去!圍着沈府二十圈,一圈都不能少,我派人盯着!”老爺子撂下一句話便準備離去,細細一想又折返回來,冷冰冰丟下一句話,“宗夏也餓跟着一起跑!你們夫妻倆犯的錯,就兩個人一起承擔!”
說完也不給沈月蒼反駁的機會便拂袖離去。
宗夏一愣,不知道怎麼自己也跟着被罰進去了。
“我去和他說。”
一旁沈月蒼轉身追出去,宗夏拉住他的袖子,“別去了,爺爺還在生氣,不可能會心軟的。”
他回頭打量一番她瘦瘦小小的個子,猶豫道,“那你?”
“跟着你一起跑啊!”宗夏笑盈盈的偏着頭,“反正你一個人也挺無聊的麼……”
沈月蒼嘴角輕輕扯動,“你身體不好,跑不了的。”
“至少要跑到爺爺氣消啊。”宗夏拉着他向外走去,“走吧走吧,不然要跑到半夜了。”
外面夜色正濃,烏雲沉重,沒有一絲縫隙透出月光,好在沈府四周都有路燈照明,兩個人順着高大的圍牆,藉着昏暗的燈光一前一後向前跑。
沈府佔地面積極廣,有樹林有花草還有人造湖,是極少處於市中心的幾處莊園級別墅之一,要圍着這樣的宅子跑二十圈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兒。
宗夏從未在晚上跑過圈,沒有覺得委屈,反而帶着隱隱的興奮,嬌小的身子努力跟上沈月蒼的長腿,雖然有些費勁,卻很新鮮的四處瞅着。
“爺爺是不是經常這麼罰你的?”
宗夏跑到沈月蒼身側好奇的問。
沈月蒼點點頭,遲疑道,“不過小時候是五圈、十圈,長大後才變成二十圈。”
宗夏“哇”地驚歎一聲,“想不到你這麼不聽話,從小被罰到大。”
“他脾氣大。”他輕哼一聲,表示纔不是自己不聽話。
“你的脾氣也不小,是遺傳呢……”
他挑眉斜視,“你覺得我脾氣大?”
宗夏想了想,怕觸到他眉頭,溫婉又誠實的眨眼道,“可是我已經習慣了。”
昏黃路燈下,沈月蒼的目光也被照成暖暖的淡黃色,攬過宗夏的身子,耐着心思開始教她如何跑步。
“呼吸要有節奏。”
“腳後跟先着地。”
“動作不要太大,不然會很累。”
“……”
“你好囉嗦啊,把我當成軍人來訓練的?”宗夏氣喘吁吁的跟在他後面抱怨。
沈月蒼忽然停了下來,待剎車不及的她一頭撞進胸口,這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使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正視着自己,半分嚴肅半分戲謔的開口,“膽兒肥了,說我囉嗦?”
“沒有沒有,我只是不習慣而已……”宗夏勾起的笑容清甜,讓人一點氣都生不上來,“你平時都不怎麼說話的,今晚怎麼說這麼多啊?”
“心情不錯。”他輕哼一聲,拇指攀上她的臉,撫摸着她的脣,那一絲柔軟又勾起之前熄滅的餘火,心中一動便再次俯身吻了下去。
手繞到她腦後,輕輕一帶,整個香軟的身子都撲到他懷中。
昏昏沉沉的路燈蒙上一層迷離的流光,空氣凝結,只剩下二人狂亂斑駁的心跳聲。
微風徐徐,捲起陣陣殘葉,蜿蜒曲折的碎石小路上有一張長椅,一抹純白色如幽靈靜靜的坐在上面,視線眺望着遠方路燈下擁吻的二人,心中的悽楚絕望難以言喻,一眨眼,淚水早已將視線染成模糊一片。
身後有腳步聲,她從座位上驚起,慌亂的擦去臉上的淚,警惕的望向來者。
密林深處的幽暗中,一束高挑的身影漫步而來,華貴的白色禮服編着金絲紋理,胸口一隻嬌豔的玫瑰花,妖豔欲滴。
臉上透着慵懶的笑容,雖然是個男人,卻像只貪玩的貓兒,棕色眼眸笑意正濃,“大半夜的,時依小姐怎麼在這呢?”
時依牽強一笑,“你不也在這嗎?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這裡風景好看嗎?”安澤的目光在遠處的沈月蒼二人身上停留片刻,重新望向時依。
“還不錯,鳥語花香,空氣清新……還能偶爾看見月蒼從遠處跑過,我還挺喜歡這裡呢……”
“時依!”他不想繼續與她繞彎子捉迷藏,正聲喝道,“你是怎麼了,爲什麼今天裝作不認識我?”
她的笑容迴歸冷清,清越的聲音比冰霜更冷得徹骨,“認不認得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安澤目光呆滯,良久之後忽然慘然一笑,點點頭,“說得對,說得對……”
“安先生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天色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分明拒人千里之外,卻總喜歡用一種關切熟悉的語氣對待所有人。這是她獨特的魅力,卻也是他最討厭的……
“時依,你今天做的事,真的不擔心會被沈月蒼髮現嗎?”安澤頭也不回,只聽見腳步聲在自己身後頓住。
“你會跟他說?”
安澤沉思片刻,她知道他不願意傷害她,而故意這樣問,他也便故意答道,“或許會。”
時依笑得自信,“那就等你說了,我再考慮該怎麼辦吧。”
“何必要這麼委屈自己呢,明知道他不喜歡你還不肯放棄,這些事情如果真的被他知道的話,你們可能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他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目光中透着隱隱的痛。
時依諷刺而絕望地搖搖頭,他說的話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也不想去聽。
“我的事跟安先生沒有關係,你也用不着替我着想。”
“我是擔心你,不想讓你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安澤雙目微紅,話到嘴邊竟變成怒吼。
“我變成什麼樣都不用你管——”時依臉上的笑容消散,白皙清麗的面孔看上去更加冰冷,口中的話也散發着陣陣的寒,“六年前就是因爲你才害得爲何月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要再打着爲我好旗號幹一些我不喜歡的事了,我一點都不想再看不見你……”
安澤不可置信的後退一步,表情凝固在臉上,一抹譏誚爬上他的嘴角,慎重的點頭,“好,你不想看見我,我走就是了……”
他擡腿,經過時依的身邊時,略帶惡意般低頭在她耳邊低聲道,“不過沈月蒼喜歡的人是誰你自己心裡清楚,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時依纖細的身軀一震,斂去目光緊繃着神經,看也不去看他一眼。
月蒼纔不會喜歡任何人,自己爲他做過那麼多事情他也從來沒喜歡過,又怎麼可能愛上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宗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