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現狀打破了焦觸對國都的全部嚮往,在他派人前往東萊回呈燕北的書信中,描述當下長安現狀的字裡行間滿是絕望。他知道,恐怕無法尋回自己的妻兒了。
長安城就如焦觸所見的,朝廷政權岌岌可危,李傕與郭汜的權力,亦然。
後來屯兵長安大營的幾日裡,焦觸見過了李傕部下的一干涼州衆將,終日在長安的各種宴會中奔波,見到被李傕稱作盜馬虜的郭汜郭阿多,雖未見到駐守弘農的張濟卻見到他那個與麴義結下血仇的大侄子張繡,還有粗獷魯莽的樊稠等西涼故將……少不了的,還有指引涼州兵進犯長安的賈詡賈文和。
就在這些人當中,焦觸尋找着李傕不安的根源。
焦觸看得出來,眼下官威更甚從前董卓的李傕,實際上並沒有能夠約束涼州舊將與朝廷官員的自信。縱兵作亂的涼州舊將已經從過去的支持者成爲如今禍亂的根源。
仲卿將軍並沒給自己安排一個好事務啊!焦觸甚至有些後悔,他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進入長安?
這就是個漩渦,會碾碎一切。
李傕等人對焦觸多有拉攏之意,但曾經被趙雲擊敗的郭汜對他並沒有好臉色,一直在長安等了數日,朝中的郎中令李儒來訪,這才終於告訴他皇帝打算召見他這個邊州校尉。
這令焦觸欣喜若狂,本以爲李傕等人不會容許燕仲卿的部將來拜見皇帝,但顯然李傕等人並沒有焦觸想的那麼細,何況……眼下李傕正忙着安撫全天下,顯然燕北也在其中。
涼州兵反攻長安時打出的旗號是爲董卓復仇,這在當時整個長安的軍卒來說便是正義,即便王允掌握朝廷仍舊被瓦解了各部兵馬的全部鬥志。
但真正顯露出李傕手腕的,是戰爭之後。
王允死後呂布落跑投奔張邈,李傕吸取了王允的先例,並未對參與刺董政變的所有人清算,而僅僅剪除軍中與長安的大多幷州派系人馬。
對於收留呂布的張揚,朝廷也不過是傳信督催,至於參與謀劃的關中人士孫瑞、盡殺董氏滿門的皇甫嵩等人,皆受到李傕之安撫,轉瞬半年之間,朝野關西之地,涼州人、關中人、益州人,甚至就連盤踞東南桀驁不馴的袁術都受到了李傕的安撫。
平心而論,這個時候的關西政治環境,比董卓在世時要好得多。
但百姓可就苦了。
世上很多可怕的事都是從一開始就能顯露出倪端的,當他們都是董卓部下的校尉、司馬,僅僅聽命行事時,大家相處融洽親密無間;但當衆人中有了一個想要學着過去董公的模樣執掌天下,問題便都來了。尤其是,有人心懷天下,有人只圖享樂時。
‘張濟無意朝政,涼州軍佔長安後駐軍弘農;郭汜與李傕親近,留於長安;樊稠亦留長安,酒宴上對李傕多有不敬,似因李傕安撫各地諸侯不滿。雙方拉攏屬下……餘者諸多事宜,屬下待面見皇帝后再向將軍傳信。’
夜深了,焦觸寫下這封書信,派騎從收好,待明日送往東萊。如今陸路不通,僅有曹操、劉備一途尚能通行,卻亦有諸般危險。一封書信若想從長安送達至燕北手中,要走東萊至遼東再轉道幽西,難上加難。
儘管朝廷百官在長安大起宮室,這先漢舊都終究沒有皇都的樣子,何況羌兵作亂,就算李郭樊三人各自在長安城中劃分防區卻也不能禁盜匪之事,民生凋敝死氣沉沉。
許多賊人本身就是他們自己的親信部將,他們能如何禁止?
長安城的一切都讓焦觸感到不安,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回到冀州,回到熟悉的地方看見熟悉的軍騎大纛,而不是眼前到處盡是這些磨刀霍霍的涼州羌蠻子!
次日一早,那個武將裝束輕易不笑,冷不丁露出笑容卻令焦觸心底發寒的李儒將焦觸帶到如今的皇宮,焦觸一路上看着沿途風景,如果不是朝廷官吏越來越多,他早就掉頭跑了……沿途兩千餘步,明哨暗哨藏着不下三千人的廊下武士,最終卻僅僅走到一處較大的宅子外。
李儒說,這便是現在的皇宮了。
焦觸看來,這宅院比燕北在襄平城外起的那個差不太多,也就比車騎將軍府好上些許了,卻沒有那個大。
在長安,尋一處將軍府邸容易得很,可若想要尋一處皇宮?那太難了!
隨後,焦觸便見到了皇帝,嗯,是皇帝的腳。一來他不敢擡頭看皇帝的臉,二來皇帝也不讓他看見,身體攏在一片薄紗之後,僅僅露出一雙小履。
聽聲音,不過少年。焦觸終於明白燕將軍總是掛在嘴邊的‘小皇帝’,是什麼意思。
“將軍遠至,奔行數千裡方至產案,帶來燕將軍的上表與聖器,忠心可嘉。”小皇帝的聲音清脆的很,似乎還帶着點點喜意問道:“燕將軍如今官居何職,朕在洛陽時曾聽說燕將軍已是度遼將軍了。”
“去歲幽州牧劉虞爲奸人所害,朝廷道路不通,州人自舉燕將軍爲州牧,以御外寇。”焦觸斟酌着詞語,生怕說錯什麼惹得皇帝不喜,“前些時日將軍傳信說,後將軍袁術去歲派人至幽,帶給將軍加蓋印信的詔書,上面任命將軍爲幽州牧、鎮北將軍、薊侯,儘管使者持節杖,將軍卻認爲那不是朝廷發放的,一直沒有用那些印符行事,這次前派在下,便是請陛下任命將軍。”
李傕立在皇帝身前,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緩緩打了個哈欠。倒是內裡的皇帝關東的事很有興趣,說道:“燕將軍理當如此,尊奉皇室……奉朝廷,朕不會虧待忠心耿耿的臣子。車騎將軍,你覺得應當給燕將軍什麼樣的官職?”
龐的不說,做傀儡,小皇帝是有充足經驗的,自他登基的第一天起便是董卓的傀儡。儘管年少,卻早已學會如何將這般受制於人的話說的好似請屬下解惑一般,但也僅僅如此了。
“陛下,幽州之事,盡出燕將軍手。”李傕氣的牙根癢癢,若非今日焦觸說出,他還不知道袁術居然已經用馬日磾的節杖向諸侯封官了,連忙說道:“燕仲卿開疆闢土,取高句麗紇升骨城,朝廷理當封賞。陛下,本將以爲,可以前將軍領幽州牧,開府假節,賜虎賁、朱弓、斧鉞三錫,以顯陛下親待,責令其掃扣押朝廷使節的袁公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