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衝破全副武裝的典韋守護之下的城門樓。
典韋站在這裡,紇升骨城的局勢對伊尹漠與高句麗人而言便意味着四個字。
無力迴天。
數十名高句麗守軍結陣朝着城門樓極爲勇敢地衝鋒而上,他們看出這個把守城門樓口的漢人巨漢應當是度遼將軍燕北部下的一員猛將,正因如此纔有藉此機會取得他的首級立下功勳的想法。然而他們的一擁而上卻被典韋切瓜砍菜般剎那劈死八九人,近半披靡,生於三十餘人皆心生懼意,遲疑之下又爲典韋劈斬四五人,接着紛紛鳥獸散去,典韋追擊而出,轉瞬間再殺三四人。
不過片刻,近二十人便爲典韋所戰,橫七豎八的屍首在城門樓外散落一地。非但如此,還被典韋拾到一面蒙皮木盾,提在手上虎視不遠處四散而去的高句麗兵。
典韋與潘棱在城上的攻伐暫且不提,不過片刻,吊橋重重砸在城外護城河之上斷橋的巨響響徹戰場。
麴義自中軍看見這一幕,自是知曉距離攻入城中又近一步,當即催促攀城而上的弓手加快速度配合已經攻上城頭的步卒驅趕城上高句麗兵奪取城頭,接着對趙威孫部傳令道:“快,以衝車上橋!”
紇升骨城在這四百年中數次精修,雖然說作爲高句麗從前的王城,如此格局在見過洛陽龐大廢墟的麴義眼中當不得什麼氣象萬千,但對於漢王朝東北邊陲來說,無論是護城河還是城池方圓,氣度都遠超幽州薊縣。
換句話說,以同樣的兵力攻打薊縣,昨日就該攻陷了。
而今日,直至放下吊橋,攻城纔剛剛開始。
紇升骨城外圍有幽州首屈一指的寬闊護城河,這源自縱貫遼東、高句麗大梁水支流對燕北麾下的漢軍攻城帶來無以言喻的難度。而另一方面,攻上城頭亦不代表他們奪取了這座城池,僅僅意味着與高句麗守軍扭轉局勢,得到近乎對等短兵相接的機會而已。
高大而沉重的衝車在成羣結隊步卒的護衛下開上斷橋,穿過吊橋直抵城門,由身強力壯的士卒高呼着號子朝紇升骨城厚實的城門撞去。木柱衝角與城門每一次接觸都發出巨響與木門中無數纖維斷裂發揮粗令人牙酸的聲音。
而在城上,爲了驅趕高句麗兵的奮死作戰也激鬥至白熱化。
潘棱率部在城頭與敵廝殺一刻,儘管隨着己方軍卒登城越來越多,高句麗軍士開始向撤下有條理地緩緩後撤讓出城上有利地形。但終究兩方短兵相接的當口死傷無數,到處都蔓延着血腥氣。
登城之後,潘棱成爲西牆上官職最高者,近千軍卒在他的號令下依西面甕城向內牆進發,並由弓手向甕城之中緩緩撤入城內的高句麗兵以亂箭攢射。
這個過程中,潘棱被城外的己方弓手一箭射中屁股……怪就怪他太過招搖,登城血戰中藉着左右軍卒的拱衛,潘棱又一向是陷陣死戰的性子,有了在高句麗嘯聚山林的經驗後更覺自己威風無匹,倒是在刀下斬殺十餘高句麗軍士,並且還將後撤不及的高句麗旗手的三足金烏王旗奪走,纏在上身看着高句麗軍士退下城頭招搖地滿城頭亂跑。
這麼一來,城下士卒便有些不明就裡者,本身距離過遠便看不出他是誰,何況高句麗王旗又把身上的甲冑顏色覆蓋住,城下衆人只能瞧見相當扎眼的三足金烏在城頭亂跑,還以爲是敵軍在己方軍卒的追擊下潰逃。
便有個小弓手當即引弓射出一箭,好死不死地紮在潘棱的屁股上。
除此之外算是皆大歡喜了。
西面城牆上的高句麗兵自典韋放開弔橋後便在其世子伊尹漠的號令下不斷向城下退去,儘管留下軍卒斷後,仍舊無法改變其兵敗並快要丟掉這座高句麗故王城的事實。
而另一邊,駐守北面城牆的六百餘守軍在漢軍攻上城頭時毫不猶豫地開城自北門奔逃而出,再一次加重了高句麗軍的窘境。
西門之外,漢軍的衝車與城門的親密接觸從未停止,並且撞擊聲一次比一次大。
轟!
伴着城門之後最後一根長矛折斷,整個城門終於不堪重負被衝車轟塌,趙威孫部漢軍瘋狂地涌入其中,奔出不過幾步便對着空蕩蕩的甕城當中目瞪口呆,只得垂頭喪氣地調頭回去推動衝車再一次向甕城內的城門發起進攻。
但這都不能阻止城中最後的巷戰已經打響的事實。
“報!將軍,北門守軍六百餘棄城而逃,於城外被趙校尉衝散,擒殺大半,如今北門已開,趙、孫兩部校尉向將軍請命入城與敵巷戰。”
燕北看着喧鬧不止的西城牆不禁撫掌大笑,道:“想不到麴義在西門死戰良久,卻被子龍拔得頭籌,去吧,告訴二校尉,率軍入城掃平敵軍。另外傳令太史慈與張頜,把守好東南二門,莫要走了伊尹漠!”
燕北在土方發出命令,由騎卒飛馬傳達至北門時趙雲與孫輕早已率軍搶佔整個城頭控制防務,得令之後趙雲並不魯莽,傳令部下與孫輕的斥候步卒打散混編,皆有隊正率領散騎入城,清掃各個街巷屋舍。
儘管燕北在攻城前爲了鼓舞部下的士氣便已經在命令中隱喻着紇升骨城會遭受無比的浩劫,但是趙雲還在盡力約束部下,讓他們不要傷及城中普通百姓,僅僅將抵抗的高句麗軍卒擊殺即可。
但孫輕不管這些,在城頭上聽見趙雲對部下的號令之後,斥候營的諸隊軍官皆面露不虞,紛紛向孫輕投來求助的目光。孫輕眯着眼睛哈哈笑道:“你們瞧我做什麼,趙校尉既已傳令,你們還不謝過趙校尉,騎營弟兄不擾高句麗百姓這自是極好,襄平的仇……就由咱們斥候營的弟兄報了,都還愣着做什麼,將軍有令,破城三日不收刀,遼東上萬吏民的鬼魂在天上看着吶,弟兄們,隨我入城,殺個痛快!”
伴着孫輕這句軍令,斥候營與騎營經歷入城時短暫的號令一統後便各自散去,風一般地撲向城北的各個街道,無論是避入屋舍準備巷戰的高句麗軍卒也好,還是那些躲避在家中的高句麗百姓,統統無能倖免。
斥候營在戰場上是一支正面作戰能力極差的軍隊,但是分散爲小股作戰,這幫人手上不過能射三十步的手弩、百步勁弩,再加上環刀皮甲……朝這些高句麗平民下手只怕軍中無出其右者。
趙雲相當於被孫輕當中落了面子,卻不好開口說什麼,畢竟二人互不同屬,他也管不到孫輕部的軍士,只得嘆出口氣,揮手命部下四散入城,獨力蕩平混跡在街巷中的敵軍。
平心而論,趙雲是不錯的將領,但至少在現在還算不上優秀將領。其膽氣與正直皆爲軍中所敬服,然行事風格中規中矩,燕北欣賞其勇力,卻因性格多有敬重而少親待……太過正直的人很難讓人當作兄弟來相處,不過這在長遠看來是很好的情況。
這種性格無論做上級還是做下屬,都會招人喜歡,只是不受同僚待見罷了。
不多時,城西的城門亦不堪重負,爲趙威孫所破。麴義部的軍士殺氣騰騰地涌入城中,城上城下五千餘衆涌入城中,搶掠財富殺掠百姓,城中原有官吏與抵抗的軍士自是難保性命。
儘管伊尹漠早先挖掘的地道的確建立些許功勳,不少衝入屋舍搶奪米糧財物的軍卒爲背後突然殺出的高句麗敵軍所害,但這比起燕北部下龐大的軍士數量來說亦不過九牛一毛……伊尹漠的佈置是沒錯的,可一來誰都無法料到高大的城防不過守住堪堪兩日便被攻破,挖掘地道的時間太多根本無法達到成效;而另一方面,燕北軍的部下實在太多,遠超先前伊尹漠的估計。
他本以爲依仗紇升骨城的堅城之利,至少要守住十天半個月,那樣的話依靠地道也能多扛些時日,到時北部、南部的援軍一來,他還能拒城而守,說不定可以反敗爲勝。
可這樣以來,所有佈置全部打了水漂!
他心中如何能不恨?
所幸,見勢不可爲,伊尹漠率近身幾百殘部全部由城中最大一條避難的地道向城外南部遁去,這條地道隱藏在紇升骨城內王城舊址當中,連接着城外七裡的密林,從那裡能夠直接逃向國內城,一路順暢。
這還是上百年前紇升骨城仍舊是高句麗王城時祖先留下的佈置,他只是前些時日派遣民夫將密道疏通罷了……說實話,他在紇升骨城之內挖掘地道也是受了這條地道的提醒。
不過在當時他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用得上這條逃生地道。
當他走到地上時,一片密林中令人分不清方向,只是在自己的背後遠方有一道遙遠而粗壯的黑煙直直地升上天空,在哪裡似乎隱隱傳來數不盡的哭泣與哀嚎。
伊尹漠望着那個方向緊緊地攥緊了拳頭……那是他們曾經的王城,今日不但爲漢軍所獲,亦爲漢軍所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