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梯,一架接一架越過護城河,搭在失去城垛的紇升骨城上。
守城軍卒不顧一切將箭雨拋灑至護城河之外,更多高句麗人不顧一切地將早已準備好的火油傾倒而下,旋即引燃;除此之外,羊頭大的石頭雨點般落下來,更有甚者順着雲梯將合抱的滾木推下,登時便砸翻一片攀城者。
守城,總要比攻城有太多優勢。
典韋是最早攀上雲梯的那一批人,成羣結隊的燕趙武士爭先恐後地將雲梯自城下架起,快速向上攀登着,所謂先登者便是率先登城拔寨,這種勇士無論何時都是軍中健勇。
燕趙武士自然不甘人後。
典韋身上負者沉重的甲冑與兵器,攀上雲梯的每一步都令腳下木梯吱呀作響,但他卻沒有絲毫遲疑,一步比一步快地攀援而上。
呼嘯聲中,就在典韋身側不遠的一架雲梯被高句麗守軍以巨木從城上懟了下去,攀在上面的漢軍士卒發出驚恐的慘叫,有人在雲梯不穩時便已墜下城頭,還有些則跟着雲梯一同拍落在地。
這樣落下去,未必會摔死人。雲梯上許多漢軍士卒摔下去的位置剛好在護城河之中,不過他們身上的甲冑卻會使他們無法游上岸邊,如果無法解開甲冑,他們很有可能會被淹死。
正當一個分神之時,頭頂高句麗兵的呼叫之中夾雜着呼嘯之音,只來得及匆匆一眼,便見厚重的滾木當頭砸下。
呼!
情急之下,典韋鐵戟橫着朝身側土牆摜去,巨大的力量砸碎外圍的城磚,鐵戟狠狠地插進土牆中,整個人也藉着這股力量脫離雲梯掛在城牆上。而身側雲梯之上卻傳來沉重的墜擊之音,有幸摔落下雲梯的士卒還尚能發出幾句驚呼,若是直接被上百斤的滾木當頭砸下,即便是燕趙武士身上相對漢軍中最厚實的鐵甲,也被砸成鐵片,整個人更是被碾成一灘肉泥。
典韋躲避及時,但比起沉重的滾木終究是滿了一拍,肩膀被滾木壓了一下,整個身子陡然一沉就算是插在土牆中的大鐵戟也掛不住沉重的他,整個身子一路自土牆上緩緩滑下,鐵戟在城牆磚石上擦出長道火花,直至臨地面七尺方纔停止。
似典韋這般身手矯健靈活的畢竟少數,攻城接戰的轉瞬,便已有兩架雲梯被推翻、一架爲滾木壓斷、兩架爲火油所引燃,士卒更是死傷近百。
高句麗兵借守城地利與邊塞大城的物資充足,在攻城開始的第一時間便覬覦燕北軍迎頭痛擊。昨日整整一天兩場聲勢浩大而慘烈的戰事,纔不過給燕北部帶來不足一千的傷亡,而今日短兵相接之始不過片刻,便已然造成上百死傷。
強攻城頭。
強攻城頭若是容易,那些往來戰事中一圍便是三五月甚至年逾的戰事,豈不顯得可笑至極!
儘管第一次衝鋒便被敵軍扼住喉嚨,但指揮這場圍城的將官麴義畢竟不是庸手,在當下便做出殘忍而正確的決定……麴義勒着繮繩任由駿馬在中軍打轉,迎着正午的日光舉起善良的長槊高呼道:“弓弩手,至護城河,向城上守軍齊射!”
城下的漢軍正在奮命攀登,這個時候朝城上齊射,很有可能會傷到己方士卒。
但這也是殺傷更多高句麗守軍的唯一機會。有昨日石砲連環轟擊之下,紇升骨城的西面城垛被砸的到處都是缺口,這種時候他們爲了以守城軍械朝城下威脅那些奮勇攻城的漢軍,已經放棄使用大盾保護自己的手段……這時齊射,一定能得到最大的效果的傷害。
以最小的損失博取最大的傷害,原本就是優秀將官的分內之事。
而現在,擺在麴義面前的也正是這一條路,以可能傷害的己方部分軍士的代價,來爲他們消滅城頭的威脅。
戰場之上,主將的命令比皇帝口諭都管用的多,隨着麴義號令一下,數以千計的弓弩手列陣上前,越過己方重重兵陣抵達護城河西岸,各部將官把對岸奮死攀城的袍澤視若無睹,各個抽出戰刀高聲傳令道:“上弦,瞄準,射擊!”
嗖嗖嗖!
上千支箭矢仿若一片黑雲撲向城頭,有些攀登到雲梯上部的軍士只得匆匆回頭,第一反應便是撒手任由身體自雲梯上墜落。從雲梯上摔下去不一定會死,但從背後射來的箭矢一定會將他們紮成馬蜂窩!
十餘架雲梯上的軍士有些是自己跳下去,有些則是被己方射來的箭矢穿透後背甲冑墜下雲梯,但結果都只有一個,下面的士卒躲避不及便被近兩百斤的袍澤砸翻在地……瞬息之間,又是過百傷亡。
典韋被先前的滾木砸的七葷八素,儘管狼狽地自城上劃下,卻因此有驚無險地避過一劫。
但城頭上的高句麗兵並沒有這麼好的運氣,紇升骨城西面城牆只有一千多個城垛,經歷石砲輪番轟擊之後所剩不過三百有餘,此時此刻顯然那些城垛並不能給他們足夠的掩護,而另一方面他們手中的守城器械也成爲給他們帶來傷亡的噩夢。
最大的傷亡來自那些從天而降的箭雨,登時城上林立的守軍便彷彿收到蝗蟲過境的麥田般倒下一片,而那些正要向城下潑去的火油則成了二次傷害的元兇,火油罐與火把同時墜地,城頭頓時燃起七八處無法撲滅的火焰。
城下攻城軍士收到來自後背的箭雨,各個躊躇不敢攀援,這正給了後方個弓手安心齊射的機會,技藝精湛的速射弓手在第一次箭雨之後短短兩息便繼續發箭,零零散散的箭矢朝着城頭仍舊立着躲過一劫的高句麗兵疾射而去。間隔不過十餘息,隨着漢軍射士將官再度發令,新的箭雨打擊自城下驟然飛起。
整整三次箭雨過後,城上守軍損失慘重,城垛缺口幾乎見不到多少還能站立的高句麗兵,麴義在中軍發出總攻的號令。
這一次由不得城下軍士再躊躇下去,後方洶涌而上的吶喊聲與潮水般涌上的袍澤幾乎推着他們朝雲梯上彙集,何況更多雲梯搭在城頭上,那些下級武官蠻勇地抽出刀劍高呼而攀上雲梯。
“將軍有令,先登者賞金三十!”
沒有人不在乎賞金,先前的燕趙武士各個壓下袍澤自後方發箭的憤怒,紛紛以更加奮勇的姿態攀登城頭。典韋亦不甘落後,龐大的身軀踩上雲梯險些將上頭的袍澤搖落下去。
先登是與他無關了,這在典韋決意參加此次攻城之初便沒有太多奢望……這是他在燕北麾下第一次參加戰役,也是身爲將軍親衛首領難得立功服衆的機會,他要的是頭功!
頭功只有一個,搶開弔橋!
先前的箭雨將城上守軍射成刺蝟,片刻之下城頭沒有多少敵軍,少了那些令人生畏的守城軍械,對典韋等人來說攀登雲梯便成了第一要務。
在典韋另一邊的雲梯上,潘棱口中咬着環刀奮力攀登,餘光環顧左右,沒有誰比他爬得還要快。儘管潘棱不是典韋那些率先向城池發起進攻的先鋒軍,但早在第二次箭雨時他便驅趕着自己的幾名部下衝過浮橋,勢要奪下此次進攻頭籌。
潘棱不在乎是誰奪下此次先登之賞,他只在乎得到賞賜的是不是他的人。
在他周圍三架雲梯上數十名勇士皆是他的部下。
“啊!”
眼看着臨近城頭,在潘棱之上的袍澤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身子灑着熱血便擦着潘棱身子的邊墜下城頭。
高句麗人又殺上來了!
潘棱眼疾手快,根本顧不得許多,腳下使力猛地向上竄出兩級,擡手扣住城牆邊角,另一隻有抓着高句麗守軍的腳踝便丟下城去,揚手一攥便將抓住的石塊擲向就近高句麗兵的臉上,藉此時機登上城頭,正要捉刀身側卻傳來一股大力,直被人踹到城垛邊上,若非還有半塊未被轟塌的城垛,他便要被踹下城頭了。
不過那高句麗兵也討不到好處,當下便被雲梯上涌出的漢軍剁成肉醬。潘棱喘着粗氣朝三四人高的城下望去,令他感到一陣眩暈,自口中取下環刀罵罵咧咧地朝城上漢軍喊道:“孃的,給我殺!但凡殺人見血的,老子再賞你們皮甲一領!”
城頭上自潘棱部殺上便亂了套,漢軍與高句麗兵聚在一處肆意砍殺,爲周圍攻城將士緩解壓力,緊跟着不過片刻,作爲度遼部親衛的燕趙武士亦與典韋殺上城頭。
“殺人去!”
典韋也不多說,擲出小戟就近擊殺一人後便立在城頭護着身後燕趙武士攀上城頭,橫戟甕聲道出一句,指派部下前去援助遭受守軍圍攻的潘棱部,接着微微頷首便領着一伍燕趙武士朝城門樓殺去。
這陳留巨漢在城頭上走動速度並不快,但一杆七尺鐵戟砸出,沿途高句麗軍士挨着便死碰到便傷,龍行虎步儘管身後只有六名身披重鎧的軍士追隨卻是如入無人之境,直自城頭高句麗亂軍當中殺出一條血路,臨近城門樓,更是一馬當先地衝鋒而去,仗着身披重鎧僅僅以手臂護住臉頰,對周圍高句麗兵劈來刀劍不閃不避,朝着城門樓衝撞而去。
轟!
轟然間,木質門窗的城門樓哪裡受得住他這樣的巨漢衝撞,登時便將大門撞碎,將身後軍士放入門樓後,二話不說提着大鐵戟立在門口,朝左右攻上的士卒盪開,甕聲道:“開弔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