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進入太守官署時沮授並未閒着,事實上沮授已經很久都沒有閒下來了。雖然他的官職爲太守,但他身上所肩負的職責卻並非僅僅太守之職而已。
他是太守,也有遼東兵馬的參軍之責,還管轄着鐵鄔與燕北名下的四千七百二十五頃私田,以及遼東土地上一萬五千名勇士的錢糧調度。拋開這些,也有周圍鮮卑、烏桓、高句麗、扶余數個方向的外族動向需要把控。
燕北抱着手臂靠在門廊,看着沮授寫出密信差人送出,接着立在官署外的國淵再度入內與沮授商討片刻屯田事宜,隨後約定晚上再聊,與燕北打過招呼後國淵離開,接着作爲郡中佐吏的趙範端着書簡進入室中,向沮授上報入冬各縣需要調撥的冬衣與賞賜……諸如種種,數不勝數。
看見別人朝他打招呼,燕北便打眼色讓他們不要說話,故而一個個從官室中出來的郡中官吏皆輕手輕腳地離開,倒是讓沮授根本不知道燕北已經來了。
趁着這個機會,燕北命官署中走動的僕役去取些蜜漿與清酒,端在官室外候着。
過了一刻時間,燕北遠遠眺着裡頭沮授忙得差不多,這纔在門下輕咳一聲,揚着帶滿笑意的臉對沮授說道:“怎麼樣,挺辛苦?”
“主公何時來的?”沮授揉着額頭扶案起身,剛想活動兩下便見燕北笑吟吟地站在門外,連忙再度跪坐下去,對燕北拱手道:“請快些進來吧。”
燕北搓着兩手,這幾日大雪初停,反倒比先前下雪要更冷些,笑着招手進入室中與沮授對坐,命官署僕役將蜜漿清酒用木盤盛在旁邊,探手示意道:“命人取了些溫漿,且飲吧,這太守可是勞累的事情。”
沮授笑着先爲燕北碗中倒上蜜漿,後才爲自己盛上,搖頭說道:“這不算什麼,如今郡中重要佐吏都有才學之士充任,明年就輕鬆些了。也就是臨近年關,最勞累的時候被你碰到,不然平時每日都有閒暇能讀些書卷。”
“國淵和趙範,他們二人的才能如何?”燕北吹着蜜漿熱氣說道:“沒有很勞累就好,你可是郡中支柱,如今天寒,有個頭疼腦熱,這遼東郡可就垮了一半了。”
沮授點頭對燕北的關心表示感謝,隨後才說道:“趙範的才學不錯,算籌與經學都有根基,是不錯的文士,年紀輕輕便有一縣之才;國子尼是一位真正的大才啊……這不,這是國子尼方纔交與我關於屯田的想法,屬下以爲其中對於編制鄉里、醫匠等進言十分有用。”
燕北點着頭將書簡打開,緩緩地看着,其間不禁點頭。這個國淵國子尼,他打算將遼東的田卒與家眷編制爲二十個分佈在郡中各地的鄉,以曲軍侯爲長吏,在明年起各自開墾荒田,除燕北名下四千七百餘頃地外,新開墾的荒田歸屬田卒,向郡府繳納賦稅。
粗略看來,便叫燕北驟起眉頭。今年他們開出四千頃荒田,明年至少還能開出三千頃,並且隨着遼東大興土木,空出更多的荒地,燕北名下的土地很有可能達到萬頃,成爲幽州乃至整個帝國北方最大的地主,到時候一年所產之糧便可足夠遼東郡三年五載之需。
如果按照國淵的這個建議,那麼燕北名下的土地可能就只有這麼不到五千頃,這等於硬生生地將燕北可能獲得的利益砍去,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但是接着看下去,燕北的眉頭慢慢展開,乃至臉上露出笑意。
國淵書簡的後半部分,似乎就是爲了說服燕北而寫。其上陳明厲害,首先這些田卒依然爲燕北服務,他們的家眷便足夠耕田所需的勞力,這些參與過戰事的勇士將會繼續在軍侯的帶領下成鄉而練兵習陣,在明年,他們將開墾出超過五千頃土地,這些土地可以先拿出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鼓勵那些在操練與開荒中表現較好的兩千到三千人,到後年便能夠將這一萬田卒完全消化,每個田卒都將擁有五十大畝的土地,成爲半農半兵的田戶。
好處顯而易見,燕北不再需要爲這一萬田卒繼續提供糧草與錢財,單此一項,每年可爲他省下二十三萬石糧食,換成大錢,便是四千三百餘萬。還有超過兩千萬錢用於士卒的衣物、兵俸,這一部分錢財也會被節省下來。
因爲他們所擁有田地,使得生活所需的糧食與衣物,甚至一部分人用於戰鬥的環刀鎧甲,他們都能在兩年之內自己購置。
而那些賞賜下去的田地,可以徵收更高的稅金,比如頭一年十倍於尋常百姓的三稅一;這將同樣是郡中每年極大的進項,並且這些軍戶要比尋常百姓更容易管理,因爲他們只是換了個名叫某某鄉的營寨與妻兒父老生活在一起而已。
除此之外,他們的錢財最終將花銷在郡中商市當中,而且如今遼東郡的商市完全控制在燕北手中……這些錢財最終還是會回到燕北手裡。
皆大歡喜。
“這個國子尼……好!好!太好了!”燕北合上書簡,重重地將拳頭磕在案几上對沮授說道:“若真如他所言,明年賞賜一半田卒擁有五十畝田地,後年一萬田卒人人都有五十畝土地,郡中可每年剩下二十萬石糧食與數千萬錢的開支,有這些錢在,我們便能夠招募更多的田卒,遷入更多的百姓!”
這次輪到沮授驚訝了,他當時僅僅是想到郡中開源節流之後能夠充實庫府,卻沒想到燕北看到的與他截然不同,不禁問道:“主公還要募兵?募田卒?”
“不單單田卒,如果將這批田卒變爲田戶,我打算先從田卒中抽出六千精兵,再徵募一萬青壯充入田卒。”燕北將蜜漿飲盡,倒上清酒,盤起腿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嘆了口氣對沮授說道:“這次去冀州平叛,給我最深的感覺就是中原越來越亂了……值此朝不保夕的亂世,我們手中若沒有兵便是砧板上的魚肉,可是我不想做魚肉。”
中原的混亂,沮授在與燕北的書信交流中早有耳聞,他眯着眼睛對燕北問道:“那主公打算如何?”
“回來時在薊縣,我向劉公進言想要先下手爲強,趁我兵強,關東諸士人後發待起之機,於來年春引兵南下,先橫掃冀州再渡河取青、徐、兗、豫四州,合六州之勢拱衛劉公,到時不說別的,我等也總能與董卓分庭抗禮。”
“吸……”說實話,沮授被燕北的話驚到,他不像太史慈與張頜,那兩個人對天下沒有太過精準的判斷,因而根本就沒有去想這件事的可能性便直接認爲他們沒有這樣的能力。雖然他們確實沒有如此能力,但如今天下之西爲董卓之地,天下之東爲士人之地,董卓兵勢強,士人聲望高,所以任誰都不會想到燕北能有奪取六州的能力。但是沮授並不這樣想,他向前傾斜身子,目光直視燕北甚至有些熱切,問道:“劉公如何回答?”
沮授覺得燕北的計劃能成,真的能成!士人讀的書讓他們更驕傲,給他們一種偏新聲望的假象。可是即使如今沮授看得清楚,董卓憑什麼把他們像流放一樣從洛陽趕出來?靠的不就是手上的兵馬!燕北一行人又憑什麼成爲遼東霸主,靠的還不也是手上的兵馬!
整個天下的觀念都在改變,兵馬變得無比重要。或許現在兵馬還沒那麼重要,因爲偏信武力的只有董卓、馬騰、韓遂、燕北等等這麼一小撮人,但是如今士人們還不也是大肆募兵……董卓這一小撮再加上士人,那不就是整個天下了。
燕北要南下六州,打得便是他們無從防備,釜底抽薪。到時候董卓掌並、涼、司隸,劉虞掌東、北六州,那不正是燕北所說的分庭抗禮之局面?
他們這些人,也就搖身一變成爲距離天下大權最近的男人們了。
燕北端着酒碗想與沮授碰碰,卻不料沮授沒動,只是追問道:“主公,劉公怎麼說?”
燕北抿着嘴看向別處,擠着眼睛道:“還能如何,劉公沒同意,否則現在我早開始整備兵馬了。”
呼!
聽到燕北這麼說,沮授懸着的心垂下,無可奈何地看着燕北,十分自覺端起盛着蜜漿的碗與燕北相碰,一飲而盡,問道:“那主公打算如何?”
“還能如何,沒那個命?說到這,我想起來今天劉備走之前和我說,他說玄德命窘!”燕北臉上帶着苦笑,“我覺得劉公並非是不信我的,恰恰相反,我倒是認爲他是相信這件事,卻不願意去做。”
“中原的事情先不必去管他們,雖然我們勢力還很弱小,卻也並不是那些龐然大物們可以忽視的,這次在冀州,董卓接受我的諫言讓黑山受降,袁紹則派人給我送去郭大賢之首級,韓馥又把咱們視作救命稻草……無論他們誰取勝,我們都不會少了好處。現在我擔心的,是西面和北面的鄰居,公孫度又做什麼事了,我聽人報信說他把扶余人的的使節私自扣下了?”
“正是如此,公孫度之不臣之心久已。現在看來,公孫度想要得到扶余人的擁戴,但如果我等奮力,稍加引導,或許就能成爲公孫度的滅頂之災。”沮授臉上沒有笑意,微微抿着嘴在酒盤上劃出一副地圖,對燕北道:“主公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