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在外院正廳裡坐着,聽着十三在外頭安排車馬事宜,突然朗聲道:“水色,讓十三不必麻煩了,這些東西橫豎他是都要帶回本家,何苦在我這裡打眼?等會兒你記得去支一千銀子給他做路費,再準備些亞城的特產讓他帶回去,多買些顏色鮮亮的衣料和脂粉頭油還有精緻首飾,免得家裡的女眷不夠分。”
水色應了一聲,忙出去安排,方琮聲音清脆,在外頭忙碌的人連同十三在內自然是聽得清楚。十三抽了抽嘴角,心道:這麼多年不見,她的倔脾氣倒是一點沒改,這會兒把自己打發走了,誰能照顧她的傷?碎魂匕毒性詭異,復發一次就將開始永無止境的噩夢。雖然她不糊塗,一直用各種藥物防治傷口崩裂,但碎魂匕的毒性並未根除,而且她的脈象怪得很,總像是再次中過哪種毒物似的,雖說毒性已根除的差不多,但損傷還在,兼之她現在已出現各種體虛脈弱的症狀,再拖下去,不過三五年就會衰竭而亡。
十三一愣:不過三五年,衰竭而亡?難道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可若真是如此,玉華宮怎麼辦?十三蹙眉對走過來的水色低聲道:“我有話要問,你要據實回答,先警告你,你跟着她學的那些手段糊弄別人還行,可別跟我耍心機,免得我下狠手!你要知道我這個玉華宮前任副祭祀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水色臉色一沉,朗聲道:“你隨我來,我將回去的路費和所攜貨物的單子一併覈對之後再交付與你。”
兩人轉到內院庫房,水色清點出一些箱子:“主人的話想必你已經明白。這些都是給你的,以後你願意跟着九皇子也好,想繼續去各地遊歷也罷,這些財物足夠你安穩一生。明日你邁出朗悅莊的大門,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主人希望你能離開亞城,若你不走,她就會走,反正天下之大,何愁沒有容身之處?剛好我看那幾個所謂的家僕已經很不順眼了,當然你也一樣討人厭,前任副祭祀大人。”
十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卻是眉目一挑:“哦,撓心粉?可惜對我沒用!說,玉華宮現在是誰打理!”
水色手腕劇痛,她卻只是蒼白了臉頰,神色如常道:“你有本事就去問主人啊!跟我一個弱女子動手也不怕人笑話!說什麼照顧主人的身體,根本就是想做兩姓奴才!想從我嘴裡問出主人的事情,你做夢!”說着猛然扯動手腕,趁着十三分神的瞬間揚起一抹粉色輕塵,女子的脂粉香氣在室內瀰漫開來……
十三心頭一跳忙掩住口鼻快速後退,水色卻故意一跌將人壓倒,細聲細氣道:“如果我在這裡抱着你翻個身,然後尖聲叫嚷起來,到時候不管衝進來的是誰,也不管你將會用什麼手段,都無法再留在主人身邊。你是醫術出衆,你是本領卓絕,你是手段非凡,可是如果你再敢做這種算計主人的事,我第一個饒不了你!你沒說錯,我的手段確實都是在主人身邊學會的,或許那些手段糊弄你沒用,但我可不是隻會那些東西,今日便要讓你知道,我這個玉華宮小宮主唯一的貼身侍女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十三聞言大驚,忙探手捂住水色的嘴巴,低聲道:“我求你!不要這樣做!我必須留下來!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她受苦!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信了她的話離開玉華宮,可現在無論她說什麼我都不會走,因爲她的傷再拖下去沒幾年就會要了她的命!今日之事我也是逼不得已,但我可以發誓,我永遠都不會傷她一分!求你,幫我留下來,我不能看着她就這樣死去……”
水色慢悠悠起身:“你說的不足以達成與我交換的條件,還有不要把別人當傻子,你離開玉華宮太多年,很多事都不瞭解,我不怪你,但主人可是安排好了一切纔來亞城的。作爲她的婢女,我必須讓她過得安心,即使這是她自己選擇的死亡方式。雖然頂着小宮主的身份,但她是玉華宮永遠的主人。”
再次聽到“小宮主”的字眼,十三不由蹙眉:“你怎麼總稱她爲小宮主,你既承認她是玉華宮的主人,那麼她就是玉華宮宮主。繼她母親之後,頂替玉容那個傀儡的新一任玉華宮宮主,名正言順的主人。”
水色看着他:“你口口聲聲說擔心主人,可這些年來你竟從未打探過她的消息,你記好了:玉華宮的新任宮主名喚玉凝,原名凝月,本是玉華宮前任宮主玉容的藥人,被玉華宮新任副祭司雲璟所救,後又被主人收留,最終被主人扶持成爲玉華宮的新主人和玉華宮新任祭司華琰的妻子。我只能說這些,剩下的你去問主人,我的心太硬,可不會因爲你哀求我就答應你什麼,但主人不同……你好自爲之吧。”
十三看着水色飄然走出庫房,擡手遮住了眼睛:“是因爲被他刺了一刀所以才放棄了婚約嗎?你不是最喜歡他嗎?既然如此,爲什麼不站上玉華宮的頂端成爲他的妻子!讓他看到你的好啊!讓他離不開你啊!這些不都是你以前說過的話嗎!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你逃到亞城來等死?是我不對,是我一直在逃避,如果我堅持留在你身邊,你是不是就不用吃這些苦呢,小琮……”藥性未散,十三咬牙爬了起來跌跌撞撞走出庫房,一直走到外院大廳門外才端端正正跪下:“主人,奴才知錯,求您不要趕走奴才!”
方琮正要離開大廳卻被十三跪擋在門前,她彎下腰,笑着用堪稱溫柔的聲音開口:“地上涼,快起來,我的朗悅莊裡可從沒有出過逼人下跪的事!更何況,我幾時說過要趕你走了?只是讓你送些東西回本家,然後繼續你最喜歡的遊歷而已。你連馬匹都揹着我準備好了,可別跟我說你沒有這個心思。反正我這裡的東西都是現成的,你就替我跑一趟,也免得我多操心了。好啦,你起來說話,別嚇着他們。”
十三重重地叩下頭去:“奴才並沒有那種心思!求主人不要讓奴才離開朗悅莊!主人的身體必須要日日服藥調養,奴才不遠千里來到亞城就是爲了照顧主人的!奴才今日犯錯,甘願受任何懲罰,只求主人能讓奴才繼續留在朗悅莊服侍!奴才在此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絕不背叛傷害主人!若違此誓當人神共棄,永世不得超生!求主人原諒奴才這一次,能容許奴才繼續留在主人身邊伺候!”
方琮看着十三繼續微笑:“這些話你當年就說過,現在重述也毫無意義,你身上有迷夢香殘存的味道,應該是被水色教訓過了吧?起身吧,我帶你去取解藥,這種藥對身體的損傷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而加重的,而且解藥配置需要很長時間,你等不起的。還是說,你更希望我現在喊水色過來給你解毒?”
十三一動不動地跪着:“主人若不肯收回命令,奴才寧願在此長跪至死,倒也不必吃解藥了。”
方琮燦爛地笑着:“你這是,在威脅我?那你就跪着吧,等到你失去意識的時候,我一樣有辦法讓你吃下解藥,並送你離開亞城,啊,我或許還會多讓你吃一顆斷塵緣。十三,我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所以你也別沉浸在當年的回憶裡騙人騙己,因爲那樣毫無意義。你喜歡跪着就隨你,我要回房去了。”
十三愣愣跪着:她說什麼,騙人騙己?毫無意義?十三反手抓住方琮的袖擺:“小琮,不是這樣的!”
方琮抽回衣服,繞過十三回房去了。沒多久,水色就抱着一個錦盒蹲在了他身邊:“你怎麼還不暈倒呢?主人讓我給你送解藥和斷塵緣來了,前任副祭司大人。”說着打開錦盒取出兩個小瓶,“兩瓶藥你自己選,如果能直接服下解藥算你運氣,如果不幸吃了斷塵緣,稍後我也會給你吃下解藥的。最後提醒你一句,當初是你自己選擇離開她的,所以現在別喊得那麼親熱,你們沒那麼熟,聽了很噁心!自稱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並且謹守住奴才的本分!快選吧,我沒時間和心情陪你在這裡耗!”
十三看着一黑一白兩個瓷瓶,苦澀道:“這是她的意思麼?果然如此,是我犯糊塗了,如果不是她的吩咐,你又怎麼肯親自來給我送解藥呢?只怕這兩個瓶子裡都是斷塵緣吧?我挑對了麼?”
水色不動聲色地將兩個瓶子收回錦盒,從隨身的錦囊裡取出一丸味道辛辣的黑色藥丸:“你最好能記住你的誓言和身份,若有下次,殺無赦!前任祭司大人看起來並不像是聽勸和記性很好的人,所以爲了能讓你到時候不至於死的不明不白,我要好心地告訴你一件事:我是主人的婢女,所言所行皆代表了主人的意志!我言盡於此,你慢慢想吧。”
十三費力地撐起身體,低聲道:“有什麼好想的呢?無非就是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親自安排罷了,她終於成爲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了,這種日子有何意趣?難怪她要做出這種選擇,可我絕不會放棄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