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本還有些擔憂,但在方琮吃了兩小碟包子又喝了半碗羹湯之後才徹底放下心來。飯後水色等人各自去忙碌,方琮也回房間裝扮更衣,少頃她披着一件雪色斗篷獨自出了門:“漁火,以後家中的男僕就隨你住在外院,內院的門不可能再整日開着,往來若是需要走動就麻煩你了,還有林子裡的那些藥草你要多費心照顧,水色和緋流以後不方便常去外院,門戶和外院就都交給你了。”說着對漁火彎身一拜。
漁火忙扶住她:“主人放心,按說家裡的人妻確實少了點,以後能多幾個人一起照顧主人是好事。”
方琮繫好面紗罩上兜帽才走出院門,她突然回身一笑:“水色許是忘了說,那藥囊若是碰了水藥效就會大打折扣,若是被沾溼了要即刻放在通風處,待陰乾了藥效才能恢復,以後萬不可再這般粗心了。”
漁火忙躬身應下,再起身的時候方琮卻已走遠,他目送方琮走過轉角才掩上大門,繼續忙手頭的事。
方琮僱了一定小轎直奔安樂堂,她進了內室後只對李大夫說了幾句話:“大夫答應我的事是否做到,想來只有自己明白,我曉得李大夫夾在兩邊難做人,今天索性讓我們把話攤開了說個清楚。此刻我人就在這裡,還要勞煩大夫速請十一先生過來,不要驚動旁人,若是兩刻鐘之內他人沒到……”
李大夫腳下生風,方琮這邊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出了內堂。兩刻鐘不到李大夫就拖着十一匆匆跑進來:“方姑娘,人我給您帶來了,要說什麼你們自便,但是!以後莫要再爲難我一個大夫!”
方琮彎了眉眼道:“這個自然,以後還要多仰仗您照顧小女呢。十一先生是騎馬來的吧?那咱們還是不要在這裡耽誤李大夫坐診,出去找個安靜地方說話吧。”
葉十一不明所以,他跟上方琮出了安樂堂,就見她上了等在門外的小轎輕聲道:“跟着這位公子走就行,到了地方你們就能回去了,今日我不再用轎,安心吧。十一先生請快帶路,別讓你家爺久候。”
葉十一蹙眉:“姑娘願意此刻去見他?”
方琮挑開轎簾對葉十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是這些人此刻我就能打發了?公子願意帶我乘馬過去?既如此,請容我先下來,你們不用送我了,回去吧。十一先生,需要我將眼睛蒙上麼?”
葉十一無奈嘆氣,翻身將方琮扶上馬,他牽着馬向西街走去:“別害怕,這匹馬是很溫馴的,九爺的私邸距離這裡不遠,快些走用不了兩刻鐘就能到。你記着路,以後如果有事可以讓人直接過去,便是九爺不在,我們幾個也會盡力幫忙的。”
方琮點頭應了一聲,雙眉微蹙。葉十一見狀輕聲道:“方姑娘不必緊張,騎馬確實比坐車要稍顛簸些,您放輕鬆,背部挺直,習慣了就好。”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步子慢慢加快,一刻多鐘後兩人就停在了一座頗爲闊氣的宅邸之外,“方姑娘,咱們到了,我扶您下馬。爺此刻應在書房,我送您過去。”
十四耳朵靈敏,她嘻嘻一笑對唐靖道:“爺快坐下,別讓方姑娘看笑話。方姑娘好,爺,屬下告退。”
方琮頷首回禮,待十四關上房門離去後,她輕輕解下斗篷掛好纔在唐靖對側坐下:“這暖香是我們北地人常用的,想不到公子也喜歡。好吧,今日我時間不多,所以就開門見山了。”
方琮蹙眉嘆了口氣,取出一個精製的錦囊遞了過去:“在雲間寺時,小女蒙公子救助,親口允諾以麒麟雙佩和百錦囊爲謝禮。今天早晨我親口對公子說,那枚百錦囊是我當年親手縫製要送給心上人的,但方纔我察覺到我的婢女當時犯了糊塗,將別人的錦囊給了公子,所以方琮此刻前來收回。這是我允諾給公子的,請公子隨意處置,原來的那枚錦囊希望公子能還給我。”
唐靖笑着將之前拆卡過的錦囊取了出來,卻又按住不動:“此事原是方姑娘的人失誤,雖說方姑娘親自過來頗有誠意,但也不能說換就換了。方姑娘不如告訴我,這枚錦囊原是誰做的,又要送給誰呢?”
方琮將手裡的錦囊推了過去,緩了口氣,眉眼彎彎道:“這事我確實知道,雖然也是剛知道的,但該怎麼辦呢?這事我不願說,因爲會讓我非常難過,公子不如換個問題吧?如果公子不知該問什麼,那麼方琮可否先說自己所求的?既如此,請公子爲我準備些家僕,我需要絕不會對我下毒且嘴嚴手謹的家僕,廚娘、花匠、繡娘、粗使丫頭還有護院。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北方人氏,他們是我的家人從羽城本家附近的莊子裡調來照顧我的,對我並不瞭解甚至從未見過,而這些人晚膳前便會抵達朗悅莊。”
唐靖笑着將手裡的錦囊推到方琮手邊:“方姑娘讓我一個身份尷尬的與你從未相識的外人來安排從你的本家裡過來的僕人?我總能問一句爲什麼吧?”
方琮將錦囊推到唐靖手邊,將那枚錦囊拿到手裡:“因爲我遇到了一點不大不小的麻煩,而我只想在亞城安穩過活。在亞城生活,除非不得已否則我絕不能調用本家的勢力,如今與公子牽扯雖非我所願,但公子是目前唯一能護我周全且不會讓我多加擔憂的人。還有我在無意中窺見了公子的秘密,爲了公平,我想告訴公子,我並不比柳嫣單純,手上過的人命抵得上十數個葉家,還有,我不如柳嫣貌美有才,最後此刻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而我的性子也絕算不上溫良。”
唐靖看着方琮,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來方姑娘前來是爲了和我做交易的,不知方姑娘窺見了我的什麼秘密呢?方姑娘既願意在我面前坦誠,我作爲當事人,總該有權知曉吧?”
方琮略略垂頭,雙眉緊緊皺在一起,她彎腰不着痕跡地狠狠捶了下心口,才探手自桌腳下撿起了一顆紅豆。她將那顆紅豆舉到唐靖面前,隨即又塞回錦囊才低聲道:“全部,其中相當一部分和這個有關。若此刻公子願意幫我,一年後若您還沒有解決葉家的事情,我會將我知道的事悉數說出,決不食言。”
唐靖心頭一跳:“如果我的秘密姑娘都已知曉,那麼姑娘如此做就是將你在亞城的身家性命都交託在我的手上,而姑娘只要隨口說出一兩件事便可拿到天大的好處……唐某在宮城生活多年,爾虞我詐的詭譎人心不知道見了多少,姑娘這樣做,唐某不明白。”
方琮蹙眉,聲音有些粗重:“我不願欠人,你未曾輕慢過我,更不欠我什麼,但我平白看清了你的秘密。我這樣做只爲了心安,彼此心安,我就能安穩過活了。你安排的人若是需要給你遞消息我不攔,但別用太蠢的法子,也別做多主的奴才,否則若被我的貼身侍女看見,是要立刻逐出家門的。”
唐靖略一思忖便答應下來:“我答應姑娘,這些人晚膳之前必定回到朗悅莊。”
方琮抓緊手中的錦囊慢慢起身:“既如此,方琮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
唐靖並未阻攔,他仔細打量着手中的錦囊突然道:“方姑娘的繡工比起雲繡更顯精緻,如此倒是我賺了。唐某雖不懂針線上的功夫,但好在十四略通,她說姑娘帶走的那個錦囊看外頭的繡紋和裡面的東西,應該是一對兒的。方姑娘的丫頭也真是粗心,生生拆散了一對情人的物件……方姑娘!”
方琮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走到門邊,隨着唐靖的最後一句話她一個跟頭險些絆倒!雖然及時抓住門扇穩住了腳步,可她終究沒能站起身來,只扶着門扇狂吐。身後有人在喊,方琮顧不得應話,只摸索着扯掉了髒污的面紗,搜腸刮肺地吐着咳着,身體漸漸沒了力氣,一點點往地面縮下去……
唐靖將錦囊塞進懷裡,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門邊,一把托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然後被女子單薄冰涼的身體狠狠嚇了一跳:“你怎麼會瘦成這樣!十一!十四!你們兩個躲哪裡去了!還不快過來照應着!”
十四本想拉着十一上房頂偷聽,卻因爲力氣略遜一籌被拉到了外院候着,她正跟十一吵得熱鬧就聽得自家爺的怒吼!兩人齊齊一抖,連跑帶跳地往書房過來。唐靖一個眼刀甩給正要伸手扶住方琮的十四,對十一道:“趕緊看看,她好端端的怎麼會吐血!”
葉十一蹙眉:“十四快去準備些溫水端來!爺,您手下鬆些勁頭,屬下快診不住脈了。方姑娘,您的胃已經吐空了,這樣彎着身子只會覺得更痛,而且血也無法止住,再拖上個一時半刻的,恐會信命堪憂。您聽我的,先漱漱口,去那邊平躺下來,在下爲你施針止血!十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