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美麗的小鎮——西鎮。鎮上不大, 一條街下來不是親戚就是同學家,走一趟可以打一路的招呼。
雖然家裡並不富裕,只能靠着父親白日裡騎摩托車載客爲生, 但一家人也算幸福安定。
而一切, 在11歲那一年被終止。
從學校回家, 那一路出奇的安靜, 安靜到讓我隱隱不安。我捶不開家裡鏽跡斑斑的鐵門, 卻被隔壁家的大叔帶到了鎮上的一條江邊。
還沒走近,我聽到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父親見義勇爲,卻斷送了自己一條命。
幸福的三口之家突然支離破碎。那時候, 我還不懂死亡有多可怕,只是每一次看着母親對着那一隅空氣發呆抹淚, 有一種難過在心底瀰漫。
那段時間, 用可憐來形容不爲過吧。
更可憐的是, 母親並沒有養家餬口的能力,只能在家裡組裝玩具換點錢來補貼三餐。
我從來都不知道父親捨命救回來的人是誰。只知道他們經常派人來, 或者給錢或者是幫忙母親組裝玩具。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我父親救下的孩子竟然出身自H市了不得的人家,更不知道那個了不得的人家竟成了我下半個人生的噩夢。
一覺醒來,我母親成了蘇太太,那個不得了的人家家裡最頂峰的人的老婆, 儘管那個男人大了我母親47歲。
連我都不相信忘年交和他們之間所存在的愛情, 更何況乎別人。
即使有那個人做屏障保護着母親和我, 但人言可畏, 仍是有人藉機嘲諷, 煽風點火。
蘇家是個大家族,跟我年齡相仿的孩子很多, 他們可以暢所欲言、爲所欲爲,話說得特別難聽,更甚至於動手打我,推我。
其實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就連我都這麼認爲他們說得對,我和我的母親都該死……
爲了擠進蘇家、爲了擺脫過去的窮困,我們母女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在這個了不得的人家生活,我覺得幾乎要窒息,不管走到哪裡,這些聲音都會跟着我,無孔不入,形影不離。
而這時候,唯一一個向我伸出橄欖枝的人,是蘇尋。
我曾想用一生去愛的男人。
他們在水槍裡裝黑色和紅色墨水,然後毫不客氣地噴在我身上,臉上,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但看着他們的笑容就知道此刻的我究竟有多狼狽。
他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小小年紀就自帶強大的氣場,“你們在幹什麼?”
至今仍記得他微蹙的眉頭和隱忍的樣子,不怒自威卻震懾全場。不顧我身上的墨水還沒幹,就拉着我回房間,我手臂上的墨水流到他手背上,他也沒注意,“他們欺負你的時候,爲什麼不呼救?”
那一年,他17歲吧,因爲成長期而變化的聲音明明不好聽,在我聽來卻猶如天籟。
“被欺負不吭一聲,問你話也不聲不響,你是把自己的嘴給縫上了?”他終於放開了我的手,怒氣衝衝的樣子卻不讓人覺得可怕,反而覺得溫暖。
“謝謝你。”我忍不住笑出聲,伸手去擦掉他手背上的墨水,可是還是殘留下紅黑色錯綜複雜的痕跡,“對不起,弄髒你了……”
從那以後,不管我什麼時候被欺負他都能馬上出現救場。
我深深地依賴上這個男人,也癡迷這個男人,在豆蔻年華,癡戀上一個不應該的人,他是我的侄子,我是他的姑姑。我的母親已經叛經離道,難道我,還想去忤逆倫常綱理嗎。
我不敢說愛他,我一直以爲我會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直至年華老去。
可是,他卻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他想要娶我。
所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所有我想做的事,他都一一做到。
雖然,豪言壯語的代價是我被送到了意大利,但真的沒有任何不甘亦沒有任何抱怨。爲了他那句話,粉身碎骨、刀山火海,我都不畏不懼。
蘇家我都挺過來了,更何況是意大利。
巧的是,遇見他的那一年他17歲,我離開他的那一年也剛好17歲。
我一直在等,等他來阻擾我出國,等他忤逆蘇清海的意思。
然而,並沒有。
他微微笑着,“好好照顧自己。”
雖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也足夠了,尤其是他後面那句,“我有空了就過去看你。”
漫長的7年。
在思念和回憶中度過,我好想回去,每個深夜每個節假日,我都特別想他,想跟他說我想他了,想跟他說這邊的冷漠和蒼涼。可是,我始終不能回去,我忤逆不了蘇家任何人,尤其是蘇清海。
如今,我最後悔的是。
九月份他依約來看我,我卻沒忍住自己的思念和理智,我竟然哭着問他,“Albert,我什麼時候能回去,我再也不想呆在這裡了,我想回去……”
是的,他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他做到了。
回國,接機的人是一直跟我不對盤的蘇蜜。
這一次她卻異常友好,也是在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我父親捨命相救的女孩,竟然是她。更可怕的是,她告訴我,蘇尋結婚了,跟除了我以外的女孩。
一下飛機,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見他。
我仍記得蘇清海的那個眼神,可是我都已經依你的意思滾出國7年了,蘇尋也如你所願娶了別人,你還想怎樣。出國這7年,我確實變了很多,沒有唐疏的枷鎖,我反而挺直了腰桿,因爲孤身一人,我知道軟弱只能讓有心人有機可趁,一切只能靠自己。
可是,他卻攬着那個女人的腰回來了,甚至還笑得那麼開心。
太刺眼了,說好要娶我的人終究娶了別人。
那是我的男人呀!
我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女人給撕了,可我不能。我何嘗不知,蘇尋一開始接觸我,就是因爲想保護我。
我樂此不疲地再去蘇家,卻沒能如願找到他。
避而不見,他竟會用這種方式來對付我。
在我以爲他不想再見我的時候,他反而主動約了我。
是的,他心裡一定還有我,只是礙於蘇清海。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他沒有解釋,沒有解釋爲什麼會娶紀夏,沒有告訴我他心裡還有我,他說的是,他想要幫我物色姑丈。
他說,他結婚沒有其他目的,只是因爲愛上紀夏。
他說,他對我並不存在愛情,他得找個人代替他來保護我。
他說,我值得更好的人。
都不是我想要的。
爲什麼會這樣,究竟爲什麼。
我不信。蘇蜜說了,他們只是假結婚。
是的,只要我還努力,這一切就還有希望。
譚施一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至於那個範楚恬,如果這段關係中一定要有傷害,那隻能選擇她了。
還好,那個男人果然記掛着她,而她,心裡還是有那個男人。
所以纔會主動聯繫我,這是唯一的機會了,我不能錯過。談話意外的順利,大方承認,也坦言退出,我不得不佩服她,也有點喜歡她,避開她強勢冷漠的樣子,她的癡情讓人心疼。
可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玩起了緩兵之計。
用譚施一爭取時間讓蘇尋越陷越深,直至,蘇尋讓我離紀夏遠一點。
蘇墾實病重,我知道一定會遇上他。
所以悉心打扮,卻拖延了時間。蘇家這羣人果然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放過我。我最後賭一次,賭一次他放不下我。
果然,他護住我了。
旁若無人,以不容置疑的姿態站在我身邊,像小時候一樣,給了我最堅強的後盾和依靠。我看到蘇清海和關瑜馨的暴跳如雷,亦看到了紀夏的無所適從,故作輕鬆。
又回來了,我的蘇尋。
樓梯間裡特別安靜。
蘇尋像往常一樣,對我的軟弱和無作爲而大發雷霆,這是我這陣子最開心和滿足的一次了。
蘇尋背對着樓梯,可我卻看見了,看見了紀夏。
真巧,在這裡遇見了。
我承認我是瘋了,纔會想用那麼極端的方式去逼走紀夏。
撲進蘇尋懷裡不說,甚至還強吻了他。
哪裡來的勇氣。
看到紀夏落荒而逃的樣子我以爲我贏了,可我沒想到她的手錶竟然會撞到樓梯,更沒想到看到紀夏之後,蘇尋竟然會喪失理智。
直接把我推開。
那一下,生生把我撞向了鐵門,腦子裡發出嗡嗡嗡的聲音,我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可我更清楚的是,我輸了,剛剛自以爲是的耍心眼讓我徹徹底底輸掉了蘇尋。
也好。
他不用爲了我揹負□□和不孝的罪名,只是我很不甘心,我真的愛他。
最後一次見他。
竟然還是爲了紀夏,紀夏出事的第一時間,他問我,“紀夏的事,是不是我?”
沒有調查沒有證據,他第一時間懷疑的人是我。
他已經不相信我了。
哀莫大於心死。
“沒有。”
他還是不相信,是不是隻要錯過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蘇尋,其實,那一次之後我就知道我失去你了,我又怎麼會去傷害你想要保護的人,因爲我再清楚不過,你一定會保她周全。
“用我們之間的12年做擔保,不是我。”
可是,即便如此。
仍舊爲她遷怒於我。沒錯,如果不是我,範楚恬的仇恨心不會復燃,沒有我,裴泓琴不敢公然與蘇家抗衡。
蘇尋,你的憤怒,我全盤接收。希望這樣,你會原諒我。
“我很開心,我的生命中出現過你。”離開之前,我給他打了通電話,我真的,好愛他……
“那我剛好相反。”他說,“如果知道紀夏會因你而經受這麼多是非,我一開始就不會救你。”
“帶着唐疏,不要再回來了。”
他最後的仁慈是把我和母親送出國,告別斑駁不堪的過去,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可是我的心裡有一道疤,那個人給過我痛苦和絕望,可我依舊記得,初時的溫暖。
錯的是,我執念於不屬於我的溫暖。像我這種人,一輩子只配活在黑暗裡,不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