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國的案子馬上就要開庭, 停車場停放了本地各大媒體的轉車。只從記者的數量來判斷,也足以見這個案子的社會關注度有多麼高。
紀夏在電梯裡最後一次整理思路。這並不算什麼大案子,只是關注度那麼高, 她有點擔心。擔心的是, 法官天平的平衡會因爲輿論的力量而有失偏頗。
電梯門險險就要關上。
一支白皙又纖細的手伸進來, 攔住了幾欲合上的電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悅耳動聽的女聲自電梯口傳來。
身穿粉色外套的她急匆匆地來, 卻在與紀夏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火花迸裂。
她是無論在什麼人羣中都可以褶褶生輝的女孩。
光滑細膩的皮膚白皙透亮,幾乎看不到毛孔的臉上微微泛出紅潤, 白裡透紅。水靈靈的大眼似乎帶着笑意,略微嬰兒肥的臉上永遠綻放着光彩。這樣的女孩, 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也會讓人產生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不由自由地喜歡上她。
而她, 叫方裙。
紀夏一直以來的閨蜜。
都說現在閨蜜是個貶義詞,夾雜着心機, 爭奪,小三,上位,劈腿。而很不巧的是,她全佔了。
“紀夏, 早上好。”看到紀夏的時候, 她似乎也有那麼一瞬間閃神, 下一刻卻是笑容滿面。
她一向是平易近人的女神, 笑起來有深深的酒窩, 她這一笑彷彿全世界都被點亮,“好久不見。”
紀夏挪了挪腳步, 給她騰出了個位置,口吻雖然有異平時的冷漠,溫柔中卻讓人覺得生分,“你怎麼來這裡了?”
她習慣性地挽上紀夏的胳膊,“有點事過來了,待會兒有空一起喝個咖啡吧,就在對面的CAKA。”
“嗯。”紀夏的臉上是淺淺的笑意,即使發生了那麼多,她還是沒法對她置之不理。
方裙微眯着眼睛笑,“我到了,那待會兒見。”
電梯門開了,又緩緩合上。
紀夏心裡沉甸甸的,對着電梯門上的那面鏡子,勉強扯起一個微笑。
王治國的案子並不複雜,他不過是一個非全日制的員工,早上在御佳的後勤部洗洗毛巾,11點就可以下班,下午1點到一家4S店洗車。而有一天他從酒店下班趕往4S店途中出了重大車禍,重傷不治而身亡。
死者家屬要求兩家公司都以工傷處理進行補償,而因爲用人單位不明確而產生糾紛。
紀夏只是根據原勞動部《關於發佈<企業職工工傷保險試行辦吧>的通知》(勞動部發[1996]266號)咬死了“在上下班的規定時間和必經路線上。”
“典型的上下班路途應該是在住所到工作區域之間,從實際出發,職工在臨近上班前的時段,是受上班時間規定製約的。從其他合理地點到工作區域,也應當理解爲上班途中。例如,職工每天送孩子上學後直接到工作區域的途中。但是本案中,死者王治國在酒店下班後並不是返回住所,而是去其他單位上班。相反,死者前往4S店上班,雖然不是由居所出發,卻在時間和路途上都市合理必須的。所以,死者應該認定爲是在上班途中。因此,死者王治國的工傷認定應該由4S店一方承擔。所以4S店應當按《工傷保險條例》第60條的規定按照條例規定進行賠償。”紀夏一字一頓地闡述着自己的觀點,在看到法官認同的點頭表情後,才鬆了一口氣。
庭審結果是,4S承擔死者王治國的所有費用,包括喪葬補助金、供養親屬撫卹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共計8萬5000元。
萬萬沒想到的是,御佳負責人沈括卻在公衆媒體面前進行了一番哀悼和緬懷,並提出額外對死者破碎的家庭進行了人道資助,共計10萬元整。
果然是另有謀劃。
難怪非要花重薪聘請紀夏打贏這官司,御佳只是想借這個案子爲自己的酒店打廣告。
紀夏輕輕嘆了口氣,收拾桌面上所有的文件和卷宗。
雖然她並不苟同御佳的做法,但是總歸而言,家屬多得到了一份補償,死者並沒有枉死。而沈括,他只不過是在做好事的同時,爲自己謀取了一份福利而已。
“紀夏……”
紀夏擡起頭,看到站在門邊的方裙,她倒沒想到她竟是在來旁聽這個官司的,“那索性一起走。”
紀夏點頭,嘴角輕輕揚起,勾勒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
方裙抓緊了單肩包的揹帶,侷促地笑着,“御佳的負責人是我男朋友。”
紀夏愣了一下,卻只是瞭然一笑,“原來是他。”
兩個人緩緩地走出了法院。
迎面而來的這一抹新鮮空氣並沒有衝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
過馬路,上CAKA。
一路安靜,這是她們倆打相識之後第一次這麼長時間的沉默。
“兩杯舊金山白咖啡。”方裙看都不看菜單,衝着紀夏憨笑,“是吧?”
紀夏輕輕頷首,這是她們倆的默契。
“施一……他還好嗎?”方裙抓着自己的手指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擠壓着。
紀夏看着她低着頭慚愧的模樣,竟然說不出一句惡毒的話,真不像她自己,紀夏在心底看不起自己的心軟,“不知道他。”
方裙擡頭看着對面的女人,太過真摯的神情卻意外地灼人,“紀夏,我知道你……”她頓了一頓,“替我好好照顧他。”
知道?紀夏冷笑了一下,沒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是前不久還是一開始,這樣的問題無疑是給現在已經如履薄冰的關係再來沉痛一擊,她始終不忍心與眼前這個女子劃清界限。
長長的沉默。
還是紀夏的鈴聲打破了這片僵局,“找到手機了?”紀夏的聲音不溫不熱,口氣不急不緩。
方裙卻很認真,只有非常熟悉的人通話纔會連主語都沒有。而紀夏,向來與人不遠不近,以她的個性,能這般親近的,除了已故的紀母,她,就只剩下譚施一了。
電話那頭笑了一聲,“是呀,聽說你打贏官司了,厲害呀。”手機話筒聲音很大,蘇尋的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給人一種他特別興奮的錯覺。
“只能說是站對了陣營,法官只是站在公正的那一方。”紀夏一向謙虛,不會好大喜功,而且在蘇尋面前,她也不敢言過其實。
“總之恭喜你寶刀未老。”蘇尋的聲音帶着笑意,醇厚悅耳,“爲了慶祝我老婆大人答應官司,咱們得好好慶祝一番,你晚上有空嗎?”
老婆大人……
方裙聽到了這個字眼,手心不自覺地抓緊,可是這並不是譚施一的聲音呀,那又爲什麼紀夏的臉上卻掛着帶着甜蜜的笑意。
電話已經掐斷,方裙卻還在沉思,“這是?”
“我老公。”紀夏溫文一笑,把電話放在手側,不再做任何解釋。
方裙的臉上卻是僵硬的笑容,“那譚施一呢?”
“我真的不知道。”紀夏刻意在方裙面前隱瞞有關譚施一的消息,看着方裙緊張的神色,又不覺心軟,“上次見面並不好。”
方裙抓着自己的手,太過用力而青筋暴起,她看着她,“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放棄他?”眼底是看不清的悲涼和心酸,“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
“可他並不需要我的安慰。”紀夏嘆了口氣,看着方裙這般難過也實在不忍責備,“方裙,都過去了。”
沈括親自過來接的方裙。
紀夏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的男人,高大帥氣,紳士幽默又溫柔多金,心有城府又暗藏不露,這樣的男人難怪方裙願意爲了他放棄相戀多年的譚施一。
紀夏看着黑色路虎絕塵而去的時候,竟然同情起方裙。
方裙多麼痛苦和糾結紀夏並不知道,只知道她明明還在難過卻還是收拾了所有情緒,只爲在他面前溫順得像只小貓。
可是,紀夏瞭解方裙。
她適合一片天空,而不適合一個金絲籠。
而如今,她爲了一個金絲籠,放棄了一片曾經任她驕縱放肆的天空。而曾經的那片天空,卻因爲她,再也沒有一縷陽光。
蘇尋到律所接紀夏的時候,紀夏正在餵食辦公室的金魚。
紀夏沒有招呼他,他卻熟稔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你今天說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紀夏知道他是在說同居的事,脣角微勾,把魚食收到旁邊的盒子裡,“好。”
“搬我家去吧,離你的律所也不遠。”蘇尋走到她身前,把家裡的鑰匙放在她的手心,“如何?”
紀夏知道自己的牀小了點,確實不適合同居,“那房租怎麼算?”
房租,蘇尋頗有尋味地計較起來,“那就給我暖牀抵債。”
“蘇尋,謝謝你。”蘇尋看着她,不太明白本因被調戲而羞澀的她怎麼突然無動於衷反而還認真起來。
只見她麻利地收起鑰匙,抓過蘇尋的肩頭往門口推搡,“走,收拾東西搬家去。”
蘇尋也不喜歡做事拖泥帶水,說搬就搬。
蘇尋認真地開車,紀夏則窩在副駕駛室裡玩手機。
“蘇尋。”紀夏輕聲叫他,聲音柔而無力,軟綿綿的,像是在撒嬌。
“嗯?”蘇尋輕聲應她,不明白一向刀槍不入的女人怎麼突然嬌滴滴起來。
“爲什麼對我這麼好?”紀夏擡起眸子盯着他姣好的側顏,從第一次見他,她就覺得帥到這麼慘絕人寰的男人,又加諸家世優厚。這種類型的天之驕子肯定不是什麼好男人。可她萬萬沒想到,結果出乎她意料,這麼一個各方面極品的男人竟然會是這般……懂得照顧人,有責任感、孝心,凡事事無鉅細,甚至連她過分的要強都能兼顧。更誇張的是,好幾次夜間獨處都還是能坐懷不亂。
前方的路況是暢行無阻,蘇尋的手卻抓緊了方向盤,因爲連他都說不清爲什麼,就是單純地想去接近她,照顧她。
很久纔回答。
“因爲你是我老婆。”蘇尋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紀夏卻輕聲笑了。
她倚在座椅上看着他俊朗的側顏,把腳一塊縮到了座椅上,“蘇尋,你改變了我對富二代的看法。”
蘇尋脣角微勾,“那是你改變了我。”
“什麼?”紀夏不太明白。
蘇尋沒有再做解釋,他本不是暖男,也不是什麼事無鉅細的好男人,只是遇到了紀夏,很多事情他變得主動起來。
會不由自主地去替她考慮,去擔心她,去照顧她,明明是那樣一個強大到無敵的超級大律師,在他眼裡,卻脆弱到需要自己時時刻刻去守護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