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兩旁商鋪林立,有飯鋪酒肆、茶樓妓館,有賣紙筆書籍、香料藥材的,也有賣脂粉首飾、衣料綢緞的,各種類型、各種檔次的貨物應有盡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街角的一處矮牆下,一個七八歲的瘦小女孩兒揹着一個碩大的籮筐,手中拿着一個插滿了小風車的草扎杆子,似是在沿街叫賣。
五顏六色的小風車在風中悠悠轉動着,看起來煞是可愛,行經此處時,紫芝不禁放緩了腳步,頻頻回顧。心知她素來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李琦便也停下來向那邊望了望,笑道:“走,咱們過去買一個吧。”
“好呀!”紫芝蹦蹦跳跳地向那邊走去,一臉雀躍的樣子,待快要走到近前時,卻又忽然有些猶豫起來,期期艾艾地問,“可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現在還玩這個……會不會顯得很丟人?”
李琦似乎很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才頷首道:“嗯,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兒……”
不過,這樣的回答也沒能讓她沮喪。紫芝嘟着小嘴兒低頭想了想,忽然雙眸一亮有了主意,於是很開心地說:“不過嘛,那也沒關係,我可以悄悄買一個,回去之後藏起來玩不就行了?”末了,又不忘叮囑他:“一定一定,不許告訴別人哦!”
紫芝笑盈盈地向那小女孩兒走去,掏出錢袋準備問價錢。然而走近一看才發現,那女孩兒賣的風車雖然色彩斑斕,但用料不好,做工也頗爲粗糙,故而叫賣許久都無人問津。那小女孩兒似乎已經很累了,把扎滿風車的草杆子有氣無力地往肩上一搭,瑟縮着蹲在街角的避風處,一邊叫賣一邊用手抹着眼淚,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委屈。
“小妹妹,你怎麼哭了?”紫芝在她面前蹲下,隨手拿起一個小風車把玩着,有些詫異地問。
“哦……小娘子是要買風車麼?”見有人來,那小女孩兒連忙止住哭泣,匆匆擦了擦眼角殘淚,便反手摘下背上那與她身形極不相稱的大籮筐,把所有貨物都一一拿給她看,討好般地說,“小娘子請看一看,若是有喜歡的就多買幾個吧。我這裡的東西不但好玩,而且還都很便宜呢。”
那籮筐裡盛着各類雜貨,有青草編成的蚱蜢、竹片拼成的蜻蜓、繡花的手帕、彩絹做成的假花、銅鏡梳子、胭脂香粉等等,雖然種類繁多,可惜卻都是些質地粗陋的下等貨,沒有一件是值得買的。紫芝本無意再買其他東西,但見那小女孩兒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臉期待的表情,便又隨手挑了幾隻草蚱蜢,從錢袋中倒出幾枚銅子兒遞給她。
“多謝小娘子!”那小女孩兒欣喜不已,咧開嘴天真爛漫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門牙,低頭看向那一籮筐賣不出去的貨物時,忽然又像個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唉,這都三天了,我還是第一次把東西賣出去呢。若不是小娘子心善,肯買我的東西,回家之後爹爹又該打我了。”
紫芝這才注意到她的額角有幾塊淤青,手腕和脖頸處也交織着一道道深深淺淺的血痕,似是被藤條抽打所致。或許是因爲長期吃不飽飯,以致營養不良,她看起來不免顯得有些面黃肌瘦。然而仔細一瞧,其實這小女孩兒生得頗爲清秀,儘管尚自年幼,身上穿的那件粗布衣裙既破舊又不合身,卻依然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若能稍稍改善處境,長大之後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坯子。
“你爹爹?”想起自己幼年時在掖庭局遭受的虐待,紫芝頓時生出同病相憐之感,不禁義憤填膺道,“這樣的人也配做父親麼?讓這麼小的孩子出門賺錢,還下這麼狠的手……”
小女孩兒垂下眼簾,幽幽道:“其實,這也不能怪爹爹。”
紫芝聞言愈發氣憤,冷哼了一聲道:“哼,你倒還替他說話。”
“我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而是阿孃改嫁時帶過來的。”小女孩兒輕輕嘆了口氣,稚氣的臉龐上竟露出一種遠超她實際年齡的成熟懂事,讓人看了便不禁心生憐惜,“爹爹是個好人,如今阿孃不在了,他還肯收留我、給我飯吃……家裡窮,我又是個沒用的女娃兒,爹爹不高興時拿我出出氣,那也沒有什麼的。”
紫芝心中一陣酸楚,低下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半晌無言。
“小娘子,你不用爲我擔心。”見紫芝神色黯然,那小女孩兒竟反過來安慰她,咧開小嘴兒微微笑着,信誓旦旦地說,“坊裡的嬸子大娘都誇我聰明呢,再過幾年我就長大了,可以出去賺好多好多錢,養活自己,也養活爹爹。嘿嘿,到了那時候,爹爹肯定不會再嫌我是個拖油瓶了。”
紫芝也含笑點了點頭,心念一動,便指着面前那一籮筐賣不出去的雜貨,對她和言道:“小妹妹,把你這些東西都賣給我吧,要多少錢?”
“啊?”那小女孩兒幾乎呆住了,瞪圓了一雙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待紫芝把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才慌忙掰着手指頭算起錢來。
紫芝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李琦還站在不遠處等着她,而面前這小女孩兒年紀尚幼,這筆賬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算得明白的。生怕他等得久了會不耐煩,紫芝索性把錢袋直接塞給那小女孩兒,微笑道:“這些應該夠了吧?喏,都給你了。”
小女孩兒驚喜不已,用手掂了掂那鼓鼓囊囊的小錢袋,站起身來又是行禮又是道謝,模樣甚是乖巧伶俐。紫芝對她溫和地笑了笑,拿起那一籮筐雜貨準備離開時,卻又聽那小女孩兒喚她:“小娘子……”
“嗯?”紫芝回身看她,“小妹妹,還有什麼事麼?”
“我……我想問一問小娘子的名字。”小女孩兒低頭咬了咬嘴脣,躊躇半晌,終於鼓足勇氣道,“小娘子是個大好人……等我長大之後有了出息,一定要報答你!”
“好啊,真是個有志氣的孩子呢。”紫芝微笑着說了自己的名字,又很和氣地問她,“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沒有名字。”小女孩兒有些黯然地垂下了頭,捻着衣角細聲細氣地說,“爹爹說,女孩子起了名字也是浪費……我姓獨孤,家裡人都叫我二丫頭。”
紫芝頷首一笑:“好。二丫頭,我記住你了。”
在外面逛了這半日,紫芝正覺腹中有些飢餓,恰好看到旁邊有一賣油餅的攤鋪,便把籮筐背在身上,循着香味兒尋了過去。這攤鋪的主人是一位身材微豐的年輕胡姬,看起來約摸有二十多歲的年紀,容貌平平,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小麥色的肌膚,總會給人一種很熱情、很爽朗的感覺。攤鋪雖不大,卻是各種餅類甜食一應俱全——胡餅、蒸餅、燒餅、髓餅、細環餅、截餅、雞鴨子餅等,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截餅入口即碎,脆如凌雪,是紫芝幼年在家中時最喜歡吃的。她興沖沖地每樣都揀了些,讓賣餅的婦人用油紙包好了,待到付賬時才發現,自己的錢早已都給了那姓獨孤的小女孩兒了,如今竟是衣袋空空,連一個銅子兒都沒有。
她頗爲尷尬,正要訕訕地將油餅還回去,卻見李琦已然從一旁走了過來,遞錢給那賣餅的胡姬。他一襲淡墨色長衣迎風飛袂,又以銀帶束身,俊美中透着一股男兒的矯健。那胡姬生長於市井之間,何嘗見過如此耀眼的美少年,一時不禁看得有些癡了,只怔怔地站在那裡,都忘記了要伸手去接錢。
李琦笑着輕咳了一聲,花癡中的胡姬這纔回過神來,麻利地收好了錢,一臉豔羨地對紫芝笑道:“這位小娘子,你家郎君可真體貼呢。”
“他、他不是……”紫芝羞得雙頰飛紅,然而心中卻隱隱浮出幾分歡喜,忽然間,解釋的話就不想說出口了。
她對那胡姬赧然一笑,轉身匆匆跑開,怦然心動時竟連走錯了方向也不自知。李琦忙一扯她的衣袖,笑道:“哎,走這邊。”
“哦。”紫芝乖巧地點了點頭,明眸璀璨,一邊吃着油餅一邊跟着他走時,只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李琦打量着她揹着的那一籮筐雜貨,卻不禁有些犯愁,苦笑着問:“我說……你打算,揹着這一大堆東西逛一整天?”
“是啊。”紫芝點點頭,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咬了一口香噴噴的油餅,一臉歡喜地說,“好不容易纔出來一次,不多買些東西,總覺得很虧的。而且嘛,嘿嘿……回去之後還可以向念奴好好炫耀一番哦!”
李琦深吸了口氣,然後很耐心地向她解釋:“可是,一會兒去酒樓吃飯的時候,如果你揹着這一大堆東西進去,只怕會被人當成是走街串巷的小販給趕出來的。”
“啊?這樣啊……”紫芝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纔想把那惱人的籮筐從自己背上解下來,卻不料手上一滑,那吃了一半的油餅就飛也似的擲了出去,恰好砸在迎面走來的一位華服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