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輕移蓮步款款走進門來,見紫芝一身男裝,不禁掩口笑了一下,嬌聲道:“呦,裴公子今天打扮得好生俊俏啊!怎麼,裴公子接管了這麼大的一樁產業,就不歡迎我帶着人過來捧捧場麼?”
她一進門,適才被趕出去的那羣鬧事者也都跟了進來。這些人應該都是杜府的家丁和僕婦,有主人在身邊撐腰,一個個都昂首挺胸,顯得倒比剛纔還要神氣許多。馬二一見到他們就火冒三丈,咬着牙恨恨地說:“他奶奶的,這也太欺負人了!裴娘子,您彆着急,小的這就叫人去京兆府報官,送這些沒王法的刁民去衙門裡吃板子!”
“不必了。”紫芝卻輕輕擺了擺手,語氣平靜如常,“這裡我來應付。馬掌櫃,你去忙你的吧。”
“這……好吧。”馬二有些不甘心地撓了撓腦袋,卻也只得應聲退下。
一樓的大堂內還有幾個客人仍在用餐,見紫芝一身男裝倜儻俊美,杜若又是那般嬌豔嫵媚的少婦,還只當她們是一對慪氣的小夫妻,於是便都扭過頭來看起了熱鬧,興致勃勃地低聲議論着——
“哎,我聽夥計們說,那位穿白袍的小郎君就是這松風樓的新東家,也不知是哪個豪門世家的公子,瞧瞧人家那通身的氣派,真是羨煞我也,羨煞我也!”
“剛纔那位小娘子進來的時候,你沒聽她喚自家夫君‘裴公子’麼?莫非……這小郎君竟是尚書左僕射裴耀卿裴相公家的子侄不成?”
“朝中姓裴的官員多得是,你在這兒瞎猜什麼?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多看幾眼那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呢,哎呦呦,那小模樣生得可真漂亮……嘿嘿,若是以後我也能娶幾房這樣的嬌妻美妾,估計做夢都得樂出聲來。”
“嘁!你呀,也就這點出息。”
聽着那幾個年輕漢子的竊竊私語,紫芝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生得再美又如何?她若是個男子,纔不會娶那種兇悍驕橫的母老虎回家呢。杜若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裡,一雙美目中滿是挑釁的味道,帶着一衆家丁僕婦把松風樓的大門都給堵死了,外面的客人進不來,裡面的客人也甭想出去。
眼看着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馬二一邊走一邊搖頭嘆着氣。
侍衛們見是自家王妃來了,一時也都不敢再貿然動手。紫芝心知她就是來挑事的,此時又不便當衆說穿彼此的身份,於是走下樓梯緩緩踱至她近前,壓低了聲音說:“在府裡我敬你是正室,凡事都忍讓三分,卻並不是怕了你。如今咱們在外面,你若膽敢故意壞我的事,可別怪我裴紫芝對你不客氣!”
她聲音輕柔如常,目光卻陡然間變得銳利起來。
“你說什麼?”杜若不禁有些怔住了——她幾乎不敢相信,一個小小的五品孺人居然敢這麼對自己說話!
紫芝卻並不回答,只是對身後的侍衛沉聲吩咐:“送客!”
淺金色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灑進來,映照在她清秀純淨的臉龐上,整個人似乎都有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意味。
杜若自幼在父母身邊嬌慣壞了,一向說一不二,如今在盛王府中又是高高在上的正妃,府中的姬妾侍女稍有不順她意的,便要橫加打罵一番。因紫芝始終深受盛王寵愛,杜若心中對她積怨已深,此時見她竟要當衆趕自己出去,自覺面上無光,不禁氣急敗壞地咬了咬牙,揚手一掌便向她臉上狠狠揮去,怒斥道:“裴紫芝,我告訴你,在府裡我有資格教訓你,在這兒也一樣……”
“住手!”武寧澤一驚,連忙閃身擋在紫芝面前。
“滾開!”杜若又是一聲嬌叱,劈手便要去打武寧澤,“你一個下人,也敢來管我的事,活得不耐煩了嗎?”
武寧澤與她默然對峙,雖不敢還手,卻始終把紫芝護在自己身後。
杜若愈加惱怒,揮舞着拳腳對武寧澤一陣踢打。紫芝忍無可忍地衝上前去,只略一擡手,便將她纖柔的皓腕牢牢鉗制住。
“你……你要幹什麼?”杜若大驚失色,竭力扭動着手腕,卻始終無法掙脫對方的控制。
這兩年來,紫芝一有空閒就纏着高珺卿教她習武,雖說還遠遠稱不上是什麼高手,身體卻早已不似往日那般孱弱。她緊緊捏着杜若的手腕,脣角露出一抹莫測的笑意:“既然說是來捧場的,那就一起到樓上去坐坐吧。”
“哎呀!好痛……”杜若仍在拼命掙扎,“你放開我!我不想跟你去!”
“怎麼,你怕我了?”紫芝嫣然一笑,手上的力道卻愈發加重了。
“誰說的?”杜若當即挺直了腰桿兒,心中暗罵:“呸!誰怕誰啊?且讓你先得意着,王府裡到底還是我主事,等過幾日尋到了機會,看我不好生收拾你一頓!”
杜府的家丁和僕婦們也想跟着主人上樓,卻被盛王府的侍衛們給攔了下來。紫芝到二樓挑了一個清靜的雅間,徑自款款落座,然後才伸手一指自己對面的位置,很客氣地說:“王妃請坐吧。”
“哼!”杜若揉着自己被她捏痛的手腕,心裡只覺一陣屈辱,“裴孺人,你好大的膽子!身爲側室卻不知尊卑,每日不主動來向我行禮問安也就罷了,我還沒坐呢,你自己就先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真是不懂規矩!”
“承蒙殿下垂愛,吩咐我一應禮數皆可免去,王妃不也同意了麼?”紫芝氣定神閒地笑了笑,又問她,“王妃想吃些什麼?這松風樓裡最受客人歡迎的就是馬家燒雞了,王妃剛纔派了那麼多人過來要免費蘸料,肯定也想來一隻嚐嚐吧?”
杜若倨傲地哼了一聲,只是冷麪不理。
紫芝微微一笑,對站在一旁的武寧澤說:“小武哥哥,你去吩咐店裡的夥計,叫人趕快給我們上幾道好菜,還有兩隻最新品種的燒雞。”說罷,她腦中驀地靈光一閃,又站起身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武寧澤脣角輕輕牽動了一下,忙又把笑意忍了回去,恭謹地向她應了一聲“是”,然後轉身退下。
紫芝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杜若,另一杯自己慢慢飲下,脣角帶着一絲小孩子惡作劇般的調皮笑容。
杜若看在眼中,哪裡還敢喝她倒的茶,只是冷冷地橫了轉身離開的武寧澤一眼,板起臉來訓斥道:“裴孺人,你身爲親王側室,卻整日與一位內臣廝混在一起,讓外人見了成何體統?”
紫芝依然不慍不怒,十分從容地向她解釋:“王妃有所不知,本來殿下說是要陪我一起來的,可他今天臨時有些事要出去辦,所以才讓小武哥哥帶着侍衛護送我過來。否則,我若被那些尋釁鬧事的刁民所傷,可該如何是好呢?”
杜若忽然掩口笑了一下,問她:“那你可知道,殿下今天是去辦什麼事了?”
紫芝搖了搖頭,反問:“王妃知道?”
“殿下去做什麼事我不清楚。”杜若頗爲神秘地一笑,“不過,我卻知道他是接到餘燭公主的信纔出門的。”
“餘燭公主?”一聽到這個名字,紫芝心裡便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松風樓的菜餚大多是提前準備好的半成品,只需稍作加工,便可以很快送到客人面前。杜若拿起筷子,夾了一片擺在自己面前的清炒油菜吃了,得意地笑道:“碧落姑娘是殿下身邊最受寵信的侍女,她的話總不會錯吧?況且,殿下對那位美麗的突厥公主很是傾心呢,昨天在宮宴上就頻頻注目,估計過一陣子,陛下賜婚的旨意就要下來了,到時候咱們府裡可就熱鬧了呢。”
紫芝心知她是在蓄意挑撥,只默默低頭吃着燒雞,並沒有說話。
“所以說,你也別太恃寵而驕了,說不定哪天殿下就厭煩了你,把你丟在一旁不聞不問,到時候還不是任人欺負?人家餘燭公主是何等的身份,就連我這個正室王妃都要讓她三分呢,更別說你了……”杜若仍在喋喋不休,忽然發現自己吃的那盤清炒油菜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緩蠕動,不禁失聲大叫,“天啊!這……這是什麼?”
紫芝很淡定地瞥了一眼,拿起筷子從菜盤裡夾出一條綠油油的小青蟲。
“啊——”杜若素有潔癖,見此情形不由驚叫一聲,幾乎暈厥過去。
“哎呀,那些廚子真是不小心,怎麼連菜都洗不乾淨?”紫芝笑着嗔怪了一句,語氣十分誠懇,“王妃別見怪,回頭我一定讓馬掌櫃狠狠教訓他們一頓,再罰去他們一個月的銀錢,好生給王妃出出氣。”
“你……你故意的!”杜若氣得臉都白了,一拍桌子拂袖而起。
紫芝笑而不語,以勝利者的姿態傲然睨了她一眼,然後一邊繼續吃着手中的大雞腿,一邊悠閒地側頭去看窗外的街景。然而,當目光定格在樓下並肩走過的一對年輕男女時,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那男子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她堅信自己絕不會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