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青年時即與魯中諸生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人隱於徂徠山,放浪形骸,酣歌縱酒,時人稱之爲“竹溪六逸”。不久之前,在皇妹玉真公主、道士吳筠以及賀知章等人的聯袂推薦下,皇帝李隆基親自下詔請李白入朝,正式任命他爲翰林待詔,從此這位有“謫仙”之稱的大才子更是名滿天下。
掌櫃馬二引着紫芝等人走上二樓時,只見李白與賀知章已被樓上正在飲宴的幾位年輕士子圍住,衆人聚在一起把酒談笑、銜觴賦詩,當真是好不快活。紫芝久慕李白詩才,今日能得見真容自是十分歡喜,於是挑了一個距他們不遠的位置坐下,對武寧澤輕聲說:“小武哥哥,咱們就坐在這兒,說不定一會兒那李大詩人又能作出幾首好詩來呢。殿下也很喜歡李翰林的詩,回去之後我好背給他聽。”
武寧澤在她對面坐下,又囑咐衆侍衛今日可盡情歡飲,不必拘束。馬二帶着夥計們端上一道道美味佳餚,殷勤道:“裴娘子請慢用。小的就在一旁伺候,裴娘子若還想吃些什麼,請儘管吩咐小的便是。”
紫芝微笑着點點頭:“有勞馬掌櫃了。”
武寧澤拿起酒壺爲她斟了一杯酒,雙手奉給她時,還適時地吟出一句李白的詩:“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裴娘子,請。”
“多謝。”紫芝嫣然一笑,接過酒杯時忽有一幕幕往事涌上心頭,“還記得第一次跟着尚宮大人到這裡來的時候,我吃了好多好多東西,怎麼吃都吃不夠……當時尚宮大人就跟我開玩笑,說以後我應該自己去開一家鋪子,僱幾個手藝好的大廚,把油鍋就支在我面前,想吃什麼就隨時吩咐他們去做。沒想到,如今我竟夢想成真了呢。”
“是啊,裴娘子一向胃口不錯。”武寧澤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着向她舉杯,“恭喜裴娘子心願得償,在下先乾爲敬。”
紫芝捧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卻並不多飲,目光仍舊落在不遠處那些談笑風生的文人士子身上。李白幾杯瓊漿下肚,頓時詩興大發,見衆人都起着哄催促他趕快作詩,心中略一構思,便清了清嗓子朗聲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文章華贍,信手拈來,意氣豪縱,字字珠璣。
整個二樓瞬間靜了下來,許多並不認識他的客人也都紛紛向這邊看來,側耳傾聽他的詩,目光中露出驚喜與敬慕的意味。
紫芝也聽得如癡如醉,不禁低低讚歎一聲:“好詩!”
“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吟到盡興之處,李白微醉的面龐上浮現出傲然笑意,再度舉杯一飲而盡,姿態灑脫,“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吟罷,他清朗的聲音依然如仙樂般迴盪在酒樓中,餘音繞樑,不絕如縷。
四下裡一片寂靜,良久,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好!好一個‘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啊!”賀知章撫須讚歎,對這位忘年之交的詩才更是欽佩不已,見掌櫃馬二就站在不遠處,腦中靈光一動,便順勢解下自己腰間所佩的金龜丟給他,笑眯眯地說,“馬掌櫃,老夫可沒有什麼五花馬、千金裘,今天就只能拿這金龜來抵酒錢了,你看如何?”
這金龜乃是朝中官員隨身的配飾,唯有位居三品以上者纔有資格佩戴。馬二哪裡敢收這樣的東西,連忙捧着金龜畢恭畢敬地雙手奉還,賠笑道:“賀老先生,您這說的是哪裡話?您肯賞光到咱們松風樓來,那就是我馬二天大的面子。幾杯酒水值什麼?有您賀老先生在,咱們這松風樓才能蓬蓽生輝呢。”
“玩笑,開個玩笑。”賀知章爽朗地哈哈一笑,把金龜重新系在身上,又從懷中取出幾吊錢來遞給馬二,算是今日的酒菜錢。
幾位年輕士子又請賀知章飲酒賦詩,衆人正自談笑時,卻見夥計祝小七從樓梯口跌跌撞撞地跑了上來,大聲叫嚷道:“馬掌櫃,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馬二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斥道:“真是沒規矩!什麼事這麼大呼小叫的?”
“出事了!出……出大事了!”祝小七急得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一張白淨的小胖臉上滿是汗水,“馬掌櫃,剛纔……剛纔也不知從哪兒跑來一大幫人,聽說咱們松風樓今天蘸料免費,進了店什麼都不買,就是向咱們要免費的蘸料,拿了蘸料轉身就走,一會兒回來再要……既然說了蘸料免費,咱們也不好駁了客人們的面子不是?可是……可是如果再這麼下去,咱們店今天非得虧本不可啊!”
“蠢貨!”馬二也有些急了,沉着臉咬牙切齒地說,“那你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叫人把那些鬧事的給我趕出去!哼,也不打聽打聽這松風樓是誰家的產業,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敢來咱們這兒找麻煩?”
祝小七苦着一張臉道:“馬掌櫃,剛纔我們幾個兄弟已經試着往外趕人了。可是……唉,他們的人實在太多,怎麼趕也趕不走啊。”
“一羣廢物!”馬二氣得直跳腳,又生怕自己在新東家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忙又壓低了聲音,“快,趕緊去把鬧事的統統給我攆走!聽好了,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們就都給我捲鋪蓋走人吧!”
“是。”祝小七唯唯諾諾地答應着,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匆匆跑下樓去。
“馬掌櫃,怎麼回事?”紫芝向馬二問明情況,不禁微微蹙眉,立刻放下手中碗筷,起身對武寧澤和衆侍衛說,“走,咱們也下去看看。”
此時此刻,樓下的大堂內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十幾個夥計拼命揮舞着胳膊向外趕人,可還沒等他們趕走幾個,門外就又呼啦啦地涌進來一大羣人——這些人大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壯漢子,身材魁梧,衣着光鮮,看上去似乎是某位權貴豪紳府中的家丁。還有幾個膀大腰圓、雄壯絲毫不遜於男子的健碩婦人,也跟着他們一起擠了進來,眉飛色舞地高聲叫喊道:“蘸料!蘸料!我要免費的蘸料!”
馬二做了這麼多年的酒樓掌櫃,還真沒見過像他們這樣尋釁鬧事的,心裡暗自忖度着,難不成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什麼人?店裡的夥計們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在一樓吃飯的客人們發覺事情不對,紛紛扔下筷子逃離了現場。
“喂,都別走!你們還沒付錢呢!”馬二聲嘶力竭地叫喊着,可惜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蘸料!蘸料!給我免費的蘸料!”前來鬧事的壯漢和健婦們一路高聲呼喊着,氣勢洶洶地就要向二樓奔去。
紫芝站在樓梯上看得頭都大了,忙對身邊的侍衛們吩咐:“快,把這些人都給我轟出去!”
王府的侍衛皆是武藝高強之人,遠非這些尋釁鬧事的潑皮能比,雙方甫一交手,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饒。幾個鬧得最兇的壯漢臉上都已掛了彩,一路哭嚎着跑出大門,再無剛纔那般囂張的氣焰。
馬二終於鬆了口氣,纔要指揮夥計們把打翻在地的杯盤酒盞收拾乾淨,卻聽門外忽然響起一個女子冷傲的聲音:“大膽刁民,竟敢動手打我的人?哼,我告訴你們,今天這松風樓我全包下了!”
那聲音是如此熟悉。紫芝眸光一凝,心卻咯噔一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