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五十二

露水從竹葉上滑落,一聲聲滴落在太湖石上的聲響,讓衛泠風醒了過來。

他的眼睛有些痛,頭裡也有些痛,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透過敞開的窗戶,他仰起頭就能看到天井裡那些碧綠挺拔的竹。於是用力地吸了氣伸了懶腰,決定起牀着衣洗漱,然後擦拭桌椅灑掃庭園。

但是當他坐起來第二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到有一個人坐在自己面前。

在他的家裡,在他椅子上,在眼前一切都屬於他的地方,有一個不屬於他的人正坐着。

那麼大一個人坐在那裡,就像是一件傢俱一個擺設,一點也沒有鮮活的感覺。所以他醒來時都沒有察覺,而在看到的第一眼,差點以爲是午夜裡冰冷的夢魘出現在了面前,剛剛有些暖意的手腳又變得涼了。

“如瑄。”那聲音雖然清冷,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柔:“你醒了嗎?”

衛泠風的手還在半空來不及放下,連帶着表情一起凝固了起來。

“對不起,我擅自進來了。”紅色的薄脣微微開啓,連笑容都完美得無法挑剔。“你睡得很安穩,所以我就沒有吵你。”

“爲什麼?”說出來的聲音這麼平穩,連他自己都覺得吃驚。“爲什麼要來找我?”

“幫我梳一下頭吧!”對方似乎想用笑容和目光把他迷惑住。

他覺得自己從那語調之中聽出了有恃無恐的意味,也看到那隻伸過來的手上,託着一隻黃金和玉做成的蝴蝶。

用黃金仔細鑲嵌起來,一隻碎痕遍佈卻完完整整的蝴蝶……

反反覆覆地梳着,直到把那些容易散落的頭髮全部握在手中,然後在腦後挽成髮髻。

再普通不過的梳子,順着那漆黑美麗的頭髮滑下的時候,也添了幾分別樣的風情。

他的目光有些呆滯,動作卻一如往昔的輕柔靈巧,一點也沒有隔了十年的那種生疏。挽好之後他放下了梳子,卻沒有立刻去拿桌上的玉扣。

“怎麼了?”百里寒冰輕聲地問他。

“質地再好的美玉,如何精緻的做工,碎了就變得一文不值。何必硬是要像這樣,再把它不倫不類地重新拼湊到一起呢?”他終於把那隻蝴蝶拿到了手中,感覺因爲黃金而沉重許多的份量。“就算這玉有靈性,恐怕也會覺得是對它的一種諷刺。”

“就算是這樣,卻始終還是你用心送我的東西,我怎麼能任由它碎着不管?”百里寒冰回過頭來對他燦爛一笑:“何況它罵我俗氣我也聽不明白,但你生我的氣再不理我那可不行!兩相權衡之下,不論這有多煞風景,我還是要把它好好補起來的。”

“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說他瘋了,他不但目光明亮,談吐神情也沒什麼異常。可要說他沒瘋,爲什麼言語之中又總帶着說不清的詭異?

“我知道補得不好,但我也只能做到這樣。”百里寒冰把他的沉默看做了不滿。“要是你不喜歡,我回去溶了以後試試重來,看看能不能補得更細緻一些。”

“這是你……”那雙只懂得拿劍的手,居然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嗯!”百里寒冰朝着他點了點頭,用討賞似的語氣問他:“我修補了很久才做到這樣,你不滿意可以,可不能再生我的氣了!”

“我不生你的氣,也許早些時候生過,但現在也沒有那個力氣了。”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也不過就是出於愧疚,這些愧疚對於他和自己來說,只是一種負擔。“我早就已經想通了,你和我就算不能盡釋前嫌,也沒有必要活得像是仇人一樣。”

“是真的嗎?”百里寒冰眼中閃爍着光亮:“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你真的願意原諒我了?”

“你不必再爲我做任何事了,我既不恨你也不怨你。”衛泠風爲他別上玉扣:“你別不信,我是在說真的。經過這些年,我已經看得開了,之前種種就好像這玉扣一樣,碎了也就碎了,就算用黃金鑲嵌更加美麗,但在使用的時間上卻不可能比原本長久。如果說遲早總是變成無用的累贅,那麼補和不補又有什麼差別呢?”

“可是……”百里寒冰猛地轉過頭來:“你這麼說,和不原諒我有什麼區別?”

衛泠風顧不上回答,因爲這一回頭,百里寒冰發間還沒有完全扣住的蝴蝶被甩了出去。連本能伸手去抓都沒來得及,他只能眼看着那蝴蝶往外飛了出去。

百里寒冰卻動了,雖然比衛泠風發現得晚了一拍,但他的反應何止快了十倍。連頭也沒回,他只是一個側身前仰,在往下墜落之前,那脆弱的玉扣先落到了他的手中。

“我抓到了。”他笑着把玉扣託在掌心遞到衛泠風面前。

“遇上這種情況,會武功也是不錯。”衛泠風只是笑了一笑,接過來重新幫他別在發上。

百里寒冰似乎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