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五十一

果然是爲了如瑄……雖然猜到了答案,但慕容舒意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百里寒冰可不是能隨意應付過去的角色!

“這些年如瑄承蒙王爺照顧,百里寒冰感激不盡。”百里寒冰收回目光,對慕容舒意微微彎腰以示謝意。

“慢着!”慕容舒意伸出手,阻攔他的道謝:“百里城主何須要對我道謝?這些年裡照顧如瑄最多的,不就是城主你嗎?”

“這……”百里寒冰留意到慕容舒意流露出來的敵意,神情也不由得轉冷:“不知道慕容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城主自己心裡明白。”原本是想不動聲色以觀變化,但想到如瑄掩藏不住的落寞憂傷皆是因這人而起,再看到這人惺惺作態故作不知的模樣,慕容舒意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不會以爲過了十年,再用這種輕描淡寫的姿態對如瑄示好,就能讓一切恩怨隨風而過了吧!”

“我的確對不起如瑄,但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了?這是我和如瑄師徒之間的事情,你這個外人有什麼權力妄做評斷?”百里寒冰目中寒光乍現:“慕容王爺,你位高權重那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在我百里寒冰眼中。我這次來蘇州是爲了如瑄,也是看在他的份上纔對你客客氣氣。可如若你硬要從中作梗,就別怪我不顧情面了!”

他神情倨傲冷淡,說完之後更是轉身就走,根本不把慕容舒意放在眼中。

眼見着白衣飄飄,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慕容舒意臉色鐵青地靠在了王府外的門柱上。

“還說什麼客客氣氣,哪裡有顧及情面了?”他抱怨了一聲,吐出了方纔硬是運功壓下去的那口鮮血。

“幸好……”幸好剛纔及時察覺情況有異,不然的話捱上這無形劍氣一擊,恐怕流雲那條小命此刻已經不保……不對!如果百里寒冰的武功,真的已經到了僅憑劍氣就可隔空傷人的程度,又怎麼會讓自己覺察到呢?

恐怕他是有意讓自己察覺,好給自己一個警示。只不過……這警示又是因何而起,目的又是什麼呢?

“這可不太好辦啊!”慕容舒意舉起袖子,擦了擦脣邊溢出的血絲。“看來,還是要找個人商量商量!”

但願那人在自己說完之前,不要又來一腳就好……

衛泠風正站在一座橋上。

他一路走走看看,走到這裡卻停了下來。

因爲在靜靜流淌的河水之中,望到了一輪明月,他倚在橋欄上看着看着,就看得出了神。

今日是十六啊!怪不得明月恍如玉盤,圓滿得讓人歸心似箭!

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三三兩兩或單獨成行,有看他竊竊耳語的,也有不看他徑直走過的。

但最終,還是隻會剩下了他一個。

也不!還有月,還有……影……

爲什麼多年來陪伴自己的都是冰冷的死物,爲什麼要活得如此孤獨呢?

喜歡你就要說出來讓你知道,要是不說以後就要獨自後悔……

要是真的那麼做了,或許真的就能少幾分傷心了吧!瀟瀟灑灑地說“不論你怎麼想怎麼辦,反正我是愛慕着你的”,那樣的話……如果還是年少輕狂,能活得那樣肆意的時候……只是可惜,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就好像不是每一年少都能活得那麼輕狂,活得那樣肆意。

年少時的那些事,因爲時間久遠或者刻意遺忘,都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只是偶爾在夜半醒來時還會想起,在那些令人疏懶的夏日午後,年少的自己在書堆中睡去卻在長榻上醒來時,總會有一碗冰鎮過的點心遞到面前。

還有……那人漆黑漆黑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說:“原來我的如瑄,也會是隻小小的懶蟲!”

可能是無心,但他畢竟說了,他說“我的如瑄”……

那樣就已經足夠了吧!只是這一句,就足夠讓年少不再只是輕狂,讓瀟灑肆意變成謹慎小心。

因爲聽過了那一聲“我的如瑄”,若是有一天從那個漆黑眼睛漆黑頭髮的人嘴裡,聽到用同樣清冷好聽的聲音說“我不認識你”,那樣的話……一定會沒有辦法忍受……衛泠風扯起袖子捂住嘴,輕輕咳了一聲。

不用看也是知道,定有些絢爛的顏色染在了青色的衣袖上,如同某種華麗冶豔的古老紋飾,會是連明亮的月光也遮不去改不了的鮮明淒涼。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所謂快樂逍遙、放歌縱酒、海角天涯,可能不過就是用來掩飾同一種的淒涼罷了。

有什麼人和我把臂同遊,又什麼人和我攜手同歸?若是隻得我一個人,若是隻有月與影相伴,終究也是落在了水裡的種子,怎麼也尋不着我的泥土……長不出根的種子,不論隨水去過多少地方,始終會覺得自己淒涼吧!

衛泠風一直低着頭,望着碎了又圓,圓了又碎,不知道是碎還是圓的明月。身旁是來來往往,快快慢慢,沒有留戀的行走着的腳步。

然後,有一個人停在了他的身邊,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很久很久沒有離開……

也是黑色的眼睛,雖然沒有那樣深邃那樣漆黑,但滿滿地裝着歡喜與哀傷。聲音不清冷,卻是婉轉纖細的好聽,只是有些不太自然。

不遠處是粉牆黑瓦的小小院落,那穿着一身素白的人,手裡提着一盞溫暖的燈,用有些僵硬的語調半是歡喜半是哀傷地說:“你回家來了啊!”

回頭的時候看到聽到,衛泠風的心,猛地狠狠痛了一痛。

衛泠風抱着那個人哭了,隱忍地沉痛地肆意地哭了出來。

爲了答應唯一的親人要活下來,世上能有的痛他的身體早就嘗過,爲了那一份絕望的執着,人間會有的傷他的心也已經試過。可不論什麼時刻,不論是痛是傷,他都獨自默默地忍下了,因爲此恨不關他人,都只是一個人的過去一個人的心事一個人的悲哀。

但是一個春日裡的夜晚,在一座孤單的橋上,有一個人提着燈對他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

你回家來了啊!

藏在更深處的記憶被翻了出來,但不再是那個漆黑頭髮漆黑眼睛清清冷冷的人,而是在更久更久以前,那個會把自己一直從醫館背到到家裡的兄長,那個總是提着一盞燈,帶着一臉的笑站在門前,不論多晚都等着他們的嫂子……

“我不要……”淚水在臉上肆意奔流的時候,他對懷裡的人說:“不要讓我一個人……”

落在地上的紙燈着了火,星星點點的光芒飄散在了風裡。

光芒映紅了他盛滿淚水的眼睛,她驚慌失措的臉,還有遠遠的柳樹下,兩片微微張開卻沒有發出聲音的嘴脣。

生平第一次痛快哭泣的衛泠風,有些慌張不知如何是好的明珠,還有另一個看着衛泠風痛苦肆意的眼淚,看着明珠堪稱絕色的姿容,看着這對男女正相擁相偎在一起的人。

那個人有着漆黑的眼睛和漆黑的頭髮,表情和目光都是清清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