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道:“本官原以無有策應兵馬,欲速戰速決。如今速戰速決策略不變,但卻需要調整。闖賊已至,說不得這賊子立刻就要打過來,但襄城方面還未聯絡,由是須得與闖賊周旋一番,拖個兩三日。”
便道:“衆將下去嚴加防備,謹守大營。若闖賊搦戰,沒有本官吩咐,不許一兵一卒出戰。”
又問鄭嘉棟:“炮陣可曾擺好?”
鄭嘉棟道:“回督師,炮陣列於柿子園南兩裡的丘上。”
孫傳庭頷首:“將兵五千鎮守炮陣,你去。”
鄭嘉棟應喏:“是,督師。”
柿子園在郟縣縣城之外,南側、東側各有山丘,孫傳庭將炮陣擺在柿子園南側兩裡外的山丘上,正好與大營相呼應。若闖賊引兵來攻,無論他攻打大營還是炮陣,都會讓他討不到半點好處。
隨後孫傳庭又令陳永福帶着他的本部兵馬入縣城作爲策應,如此三三相護,可保萬無一失。
孫傳庭並未問陳永福糧草的事。他這支兵馬什麼都不缺,就缺糧草,因此要速戰速決。但他也知道,開封如今,大抵也快彈盡糧絕了。將近不到兩年的時間裡,闖賊三次圍攻開封,尤其這一次最是日久。
開封有百姓百萬戶,軍民數以百萬計,卻坐吃山空,他就沒想過能從開封得到補給。
陳永福能領兵前來,孫傳庭已經足夠高興了。何況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嬴翌已在東側山上駐留一夜,孫傳庭的許多動作,都被他居高臨下看在眼裡。無論是黎明時分抵達的陳永福所部,還是南側丘頭的炮陣。
待看到一人雙騎快馬從山丘下經過的時候,嬴翌心中一動,轉身消失在山頂。不多時,便提着一個漢子再次出現。
這漢子被嬴翌提在手中,似一雞崽。臉上青白交加,眼神既惶恐又焦躁。
“你到底是誰?怎敢如此?我乃孫督師親兵...”
這漢子咬牙切齒。
他此前被嬴翌拿住,也大喊大叫,但嬴翌給了他幾下狠的,他知道逃脫不得,距離大營又去四五里,只好暫時屈從。
嬴翌一把將人丟在面前,自顧自坐下來道:“你是孫督師親兵?”
他這纔開口。
漢子聞言爬起來,精神一振:“正是。在下孫明。”
“孫明。”嬴翌點了點頭:“告訴我,你這是要去幹嘛?”
他神色平和,雲淡風輕。但自有一股威勢,叫人渾身發緊。
孫明不答,卻道:“壯士應該不是流賊之屬吧?”
嬴翌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孫明道:“在下隨督師征戰多年,流賊是什麼秉性,一眼即知。”
嬴翌笑了起來:“我非流賊,我乃嬴翌。”
“嬴翌...嬴...嬴翌!”孫明咀嚼片刻,露出驚色:“你就是襄城駐軍南陽衛指揮使嬴翌大人?!”
嬴翌露出詫異之色:“你知道我?”
孫明大叫一聲:“正是奉了督師之命前往襄城尋嬴大人去的呀!”
嬴翌又笑了:“原來如此。看來孫督師知道我了。是早上來的人告訴孫督師的吧?”
孫明道:“大人英明。”
嬴翌微微搖頭:“你口裡如此說,心裡怕是在咒罵於我吧?我爲何會在這裡,爲什麼不去見孫督師,還把你抓來,是不是別有用心?”
孫明頓時臉色一白,說不出話來。
嬴翌失笑道:“孫督師知道我襄城駐軍,於是要讓我策應,叫你前往襄城下令...哦,又來了。”
便見山下又是一人雙馬奔馳而來。
嬴翌順手扯了幾根藤蔓。把孫明捆的嚴嚴實實,便轉身消失,不多時,又提一人來。
那人一見孫明也被抓在這裡,不禁面色鐵青。
嬴翌將這人丟在孫明身邊,再次盤坐下來:“你也是要去襄城?莫非一個孫明不保險?孫督師果然是謹慎之人。”
那人悶哼一聲,不言不語。
孫明嘆道:“光哥,當面的就是你我要去襄城尋找的南陽衛指揮使嬴翌大人。”
孫光一怔,愣住了。
嬴翌微微頷首:“我就是嬴翌。說吧,孫督師又叫你見我作甚?”
孫光看了眼嬴翌,又看了看孫明,閉上了眼睛。
嬴翌搖了搖頭,伸手從他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孫光道:“這是督師給指揮使大人的信。”
嬴翌已經看到了。
南陽衛指揮使嬴翌親啓,這十個字就在最表面。
嬴翌打開書信,瘦削硬朗的小楷映入眼簾。
他一目十行,幾個呼吸將這封信看完,然後緩緩合上。
在信中。孫傳庭和聲細語的,言辭懇切,從家國天下、同僚之義、百姓之難、流賊之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非以督師身份強壓,而以同僚身份請求,請求嬴翌發兵策應,以擊破闖賊,扶危倒懸。
甚至給嬴翌出了個主意,教他以空城之計如何如何迷惑禹州流賊,暗中如何如何發兵來援,一應十分詳細,具有相當大的操作性。
看了這封書信,嬴翌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一個真正願意爲這個老大帝國做點事的人,一個苦心孤詣無可奈何的形象,躍然出現在眼前。
嬴翌好生疊起書信放在懷中,許久不曾說話。
孫明和孫光都有些糊塗了。
嬴翌這纔開口:“如今年月,遍天下值得我嬴翌高看一眼心生佩服的,不足一掌之數。孫督師就是其中之一。”
兩人一聽,頓時露出喜色。
但還未等他們高興起來,嬴翌又道:“然則欽佩歸欽佩。孫督師必須要敗。”
他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好似一瓢涼水,將兩人淋了個通透。
“開封之圍,重任在我,不在孫督師。河南百姓,民心當屬我,而非大明朝。你們去不了襄城,就在這裡陪我看看這烽火狼煙吧。”
孫明、孫光非愚魯之輩,如鄭五、鄭九一般,他們也是孫傳庭的家生子。如若不然,也做不得孫傳庭的標營親衛。
聽嬴翌此言,立刻便知道,他們面對的,不是大明朝的一個衛指揮使,而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