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八九百級,那鐘山氏姐弟一路攀登,用去半日。後剩下百餘數十級,用掉的時間,便與之前八九百級相仿。
道人一直在那盡頭看着,雲淡風輕,不動不搖。除了些微髮絲、袖袍爲山風吹動,就譬如一尊萬載石像,靜靜地看着那兩姐弟在階梯上掙扎,眼神未曾波動分毫。
道人忽而想起當初在紐約太一洞天收弟子之時,放水的行徑。如今想來,端端可笑。這教門之內,道人可爲門下弟子放水,但有朝一日門下弟子遇到的劫難,那劫難可不會放水。
仙道教門對弟子要求高,不是因爲不憐惜那求道之心,說到底卻也是爲弟子未來作計較。沒那個毅力,沒那份機緣,即便勉強走上這條路,最終也只是一捧黃土而已。
雖然仙道修士,若修的元神,可奪舍,甚至有能爲保住記憶輪迴重生。但卻要知曉,仙道修士遭劫,無非人劫、天劫而已。
若是天劫,自不必多說,頂得住自是魚躍龍門海闊天空,若頂不住,嘿嘿。那天劫鎖定,乃道之法則,度之不過,甭想逃的元神。除非有滔天大能相救,否則魂飛魄散就在眼前。
若是人劫,自不用說。譬如道人與魔尊若爲死敵,道人若是抓住機會,能弄死魔尊,又豈會讓魔尊逃出元神?千方百計也要打碎元神,直接斷去因果,怎會任憑敵人奪舍、轉世,再來糾纏?
凡人許是尚有輪迴的機會,而仙道修士,一旦遭劫,希望渺茫。
因此,仙門擇取弟子,條件恁的苛刻,自也是情理之中了。
古之修士,擇弟子,往往考驗再考驗,不折騰個三五七八回,則不罷休。其緣故,便是由此而來。
太一道人如今要廣開山門,在此界開闢仙道之路,佔據氣運,將仙道發揚光大。雖則不像那神話傳說中的修士,針對弟子死了命的考驗,但這登仙梯上的陣法,卻好歹也能彌補幾分。
弟子收得多,大浪淘沙,總能淘出幾個優秀的。
遍灑網,總能網到幾條大魚。
道人思緒如雲海翻滾,無可琢磨,如此,時間流逝,便就到了日落西山。
恍然沉重如風箱的喘息聲傳入耳中,道人回過神來,垂下眼簾一看,鐘山嶽已是到了近前。
道人就這般看着他,看着他仍然堅定的眼神,看着他一步步的,艱難蹣跚攀登到腳下,撲倒在面前。
道人笑了起來,拂袖一揮,打出一道法力,在鐘山嶽身上一轉,消去他一身疲憊。
鐘山嶽翻身爬起來,看着面前的道人,神色裡,恭恭敬敬。
太一道人開口:“叫師父吧。”
這一句,讓鐘山嶽心頭登時涌出大歡喜,當下福至心靈,哪裡還會猶豫,躬身施禮,長身一拜,口裡叫道:“師父!”
這一聲,發自內心,清脆略顯稚嫩,仿若雛鳳初鳴!
這少年本非常人,得道人看重,若能自持,前途遠大不在話下。
道人淡淡一笑:“先退下一邊。”
目光,就落在了那階梯下鐘山姒身上。
鐘山嶽順着師父的目光,看到大姐還在百級開外,不由大聲叫喊,爲她加油鼓勁,想來是個少年,雖然老成,有些稚氣,也無不可。道人一旁也不以爲忤。
那鐘山姒本見鐘山嶽到了盡頭,一下子似乎泄了氣,在原地躊躇起來,此時聽到鐘山嶽鼓勁加油的聲音,心下一頓,暗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小弟都能攀上終點,自己這個做大姐的,爲什麼就不能呢?
當下振奮精神,重整旗鼓,繼續攀登。
直到天黑之時,鐘山姒終歸是到了道人面前。
道人施法去了她一身疲憊,目光向下掃了一眼,淡淡道:“跟爲師進來。”
說着轉身,往宗門內而走。
鐘山氏姐弟對視一眼,回頭看了看仍然不見人影的兩個保鏢,心下有些猶豫。
卻就聽道人聲音傳來:“不等他們。若有毅力,自能到此,若無毅力,便與仙道無緣。”
兩人一聽,不敢猶豫,連忙跟了上去。
“師父。”
兩人追上道人腳步,一左一右。那鐘山姒眼珠子一轉,道:“這裡以前山郊野外,很荒涼,師父是怎麼做的?三天前我和小三過來的時候,很是嚇了一大跳。”
太一道人淡淡一笑:“修仙了道,自有神通造化。等你們修煉到爲師的境界,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改天換地,自不在話下。”
姐弟兩人聞言不由暗暗咋舌。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改天換地,真是驚人的緊。
“師父,”鐘山嶽問:“您是不是一早就打算...”
“收你做徒弟?”道人道。
“呃...”鐘山嶽不由抓了抓腦門,有點不好意思。雖然早慧,可畢竟還是個十五六的少年。
太一道人笑道:“仙道講究一個緣分。你我有緣,然則你是否能拜入我門下,還須經過考驗。”
“就是剛纔那個麼?”鐘山姒不由道。
“然。”道人微微頷首:“想必你姐弟二人登山之前,看過那石碑罷?登仙梯,試煉路,一入仙道不回頭。”
說到這裡,道人嘆息一聲:“修仙修仙,道路漫漫,不知盡頭又在何處。入了仙門,便是一條不歸路。非大毅力、大機緣、大氣運者,無有所成。爲師自要設下考驗,雖則死板了一些,卻也能極盡篩選之能事。你們兩人能攀上階梯,則爲記名弟子,可初踏仙道。至於日後如何,還看造化。”
“記名弟子?”鐘山嶽眨巴眨巴眼睛。
道人笑道:“爲師這太一教門,弟子分四等。通過入門考驗,爲記名弟子,通過二次考驗,爲外門弟子,以此類推,還有內門弟子、真傳弟子。”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姐弟二人:“宗門規矩,日後自會叫爾等知曉。”
姐弟倆聞言,交換了一個眼神,很快把信息消化完畢。
心知這太一教門定有門中規矩,不由默默沉思起來。
一行師徒三人,便就入了宗門前殿太混宮。
道人在殿中蒲團上盤膝坐下,又使這兄妹二人坐好,才道:“爲師機緣巧合之下,在灞上郊外遇到嶽兒,心血來潮,掐指一算之下,知曉有些緣分,這才起心在這終南山立下教門。”
姐弟兩人只靜靜聆聽。
道人聲音淡淡,有種自然溫暖的感覺,聽着語言,彷彿泡在溫泉之中,讓人神清氣爽,又全神貫注。
只聽他繼續道:“爲師向嶽兒索要終南山,便是主動結下因果,嶽兒福至心靈,應下了,這緣分自然就到了。我讓嶽兒今日來此,若不來,這緣分自是作罷,其中因果,日後再另尋他法還你。若來了,過了考驗,自是本尊弟子。”
道人目光如泉,落在鐘山嶽身上:“你有氣運,又有毅力,日後成就必定非凡。然則,仙道渺茫,非是爲師說你非凡,你便非凡。勤修苦練,纔是根基。你二人最先入門,爲師便就有這幾句話叮囑,日後晉升真傳,才能跟隨爲師左右,耳提面命。”
太一道人對鐘山嶽自是寄予厚望,但卻不會給他特權。修仙了道,每一步都是磨練。給了特權,少了磨練,道心何在?
就比如那美國紐約處諸般親傳弟子,便是道人太過草率,這纔不讓道人心中如意。
而今自是要避免這等弊端,從一開始,就要嚴格要求。
太一道人說了鐘山嶽,又看向鐘山姒:“你姐弟二人,出身夏國王室,皆有氣運在身。然則,你毅力卻略不及嶽兒。日後還需好生磨練,仙道一途,千般艱辛,萬般苦難。須得細察。”
鐘山姒也知道自己毅力不及鐘山嶽,聞聽道人殷殷之語,心下雖然有些羞臊,卻也鄭重點頭:“我知道了師父。”
“知道就好。”道人見鐘山姒心中接受,不由很是高興:“我一路走來,只在夏國深感親切。當初爲師在紐約開山授徒,那白人黑人,唉...不堪造就。”
說到這裡,道人就有些意興闌珊,片刻才道:“又見了嶽兒,心中這才生出立教於此的打算。其餘的話,爲師便不多說,你姐弟二人乃夏國鐘山氏子女,明日一早且回去灞上,代爲師傳話於國主,且告知他,本尊要大開山門,廣收門徒。”
鐘山氏姐弟一聽,心下頓時瞭然。
太一道人要廣開山門,光大道統,正是合了那鐘山氏國主的意。姐弟兩人心下自然高興,連忙點頭應諾。
道人頷首,又道:“我教門初開,弟子初入門中,與凡俗無異,平素食宿,日用品類,皆少之不得。爲師不履紅塵,這般小事,也懶得理會。你二人回去之後,告知國主,我這山下須得有諸般凡俗商店纔好。”
“師父放心,這事包在我們身上。”鐘山嶽精神一振,連忙點頭,胸脯拍的啪啪響。
“這就好。”道人拂袖起身:“今日你姐弟二人便在此處偏殿休息,明日一早返回灞上,後日再來。”
“是,師父。”
道人言罷起身就要走。卻聽鐘山嶽忽然叫道:“師父,那個...拜師是不是太草率了,要不要束脩啊?”
道人聽了一怔,回過頭來,看那少年正不好意思抓腦門,不由大笑起來:“你也知束脩?卻也不必。我仙道教門開山收徒,規矩雖有,卻也不多。不似那諸夏古時凡間拜師,沒有那等繁文縟節。爾等只需好生用功,自是對爲師的報答。”
說完轉身,便已是消失不見。
姐弟倆對視一眼,忽而都嘿嘿笑了起來。
“小三,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鐘山姒面露出神:“之前我好幾次都堅持不住,想要放棄...”
鐘山嶽搖了搖頭,隨即振奮精神,捏了捏拳頭,雙目大亮:“大姐,你沒做夢,我們是太一教門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