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鐺鐺……”
大清早的,一陣明亮的鑼鼓聲在羅田桃花集集子北頭響起了。清脆的鑼鼓讓桃花集從睡夢中迅速醒來,住在北頭的張有利第一個從院門伸出頭來。
“當家的,是誰啊?大早上不讓人安生……”張王氏也隨着起身了,家裡喂的驢都叫起來了。這可是整個張家最最寶貝的物件。張有利夫妻待這頭驢比人都好。
“是昨天集上來的那夥外鄉人。”
桃花集名字很漂亮,實際上卻窮的一逼。集上往來的也多是十里八鄉的當地人。雖然也不是從不來外鄉人,但這夥外鄉人昨兒剛進集子,就包下了桃花集最好的客棧李家老店全部的五間上房,這就顯得很驚人了。
小小一個桃花集,有什麼消息,一頓飯的功夫就從南傳到北,從東傳到了西。
張有利昨天吃過飯在外面擺龍門陣,鎮子上熱談的話題就從復漢軍政府當兵的軍功田轉移到這夥外鄉人上來了。雖然這熱度也就一陣兒,對於桃花集的人,軍功田和免稅纔是老百姓永恆的話題。
復漢軍的東路宣傳隊第一站就是黃州,從最東面的黃梅縣開始,羅田就是第二個。
減免糧稅,廢除活稅銀、酒稅銀、匠價、棗株、酒課、畜稅、魚稅、船稅等等,着對於當地百姓是有大好處的。而就如組建工作隊前陳鳴收到的地方密報一樣,黃州各級政府明明已經搭建幾個月了,那些鄉官也下鄉幾個月了,可很多政府最最基本的政策,鄉間百姓卻根本無從而知。
如果不是復漢軍的軍功田莊影響太大,老百姓對田畝的炙熱不是宗法什麼的就可以打斷的,桃花集這裡估計還會跟幾年前的滿清時代沒任何兩樣,談論的話題只是鄉間地頭,或者些污言帶色的謠言八卦,那裡會把復漢軍和軍功田天天唸叨在嘴邊?
“招工啦,招工啦,每月一塊銀元,管吃管住啊……”
“招工啦,招工啦,每月一塊銀元,管吃管住啊……”
“武昌元祥製衣坊,趙百萬趙家的產業啦……”
“不蒙不騙,不做虛言。簽字畫押,白紙黑字,政府作保拉……”
張有利對外鄉人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當兵,當然不是他當兵,而是他的兒子,還有他的兄弟。張家五個兄弟,現在只剩張有利和張有財倆個了。他那兄弟今年都二十五了,早年娶了個媳婦,結果一場病就給沒了,還欠了一屁股賬。張有財的名字有喜頭,人卻是在地道不過的窮咣噹了,到現在也當着鰥夫,連個後也沒有,家裡窮的叮噹響。張有利家也不寬鬆,有這麼一個兄弟在,就過的更不寬鬆了,你總不能看着兄弟餓死吧?
當初縣裡組織練勇的時候,張有財就想去,一兩銀子呢,每個月還有三百銅子。可張有利阻止了他,因爲張有利覺得不值得。一條命就一兩銀子,太少太少了。讓張有財躲在家裡瞧風頭。結果還真給他說中了。羅田的練勇在黃州被輕易的打散了架子,桃花集周邊鄉鄰村裡一共組織去了三十七八個人,就十個跑回了家來,剩下的有十九個被抓了俘虜,這是政府特意貼出的告示,桃花集的保長專門從縣城裡領回來的告示,還有的幾個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可復漢軍的兵跟之前官府的兵大大的不一樣,復漢軍一出手就是二十畝地,每個人還有十塊銀元的安家銀子,如果張有財能去當兵,再加上張有利他大兒子,這就是四十畝地二十塊銀元,光銀元也能把欠債還乾淨。
而四十畝地……,足夠張家在鄉下過的有滋有味了。
兄弟和兒子參軍後,他張有利僅有也是軍屬了,保長見了都要給個笑臉。張有利根本不指望自己兄弟和兒子能再立功勞,再得軍功田,四十畝地就已經把他倆眼給迷住了。
這事兒他都跟張有財和他大兒子張大山商量過了,張有財和張大山也都應下了。
“二十畝地,十塊銀元,賣一條命,值了。三哥,說句不好聽的大實話,這些要是換成銀子在咱們這地兒,五條人命也買下來了。”
工作隊每每唱大戲,周邊離着多遠的人都去看過。張家也去看過,張有利還特意趕着驢車特意拉着一家人全去看過,還聽過好幾次宣傳隊的宣傳。他們知道復漢軍裡也分個三六九等,當戰兵比後勤兵的軍餉高,但是復漢軍的軍紀也絕對森嚴,敢不聽號令,敢怯戰懼戰,敢姦淫擄掠,那都是要殺頭的罪過,再多的功勞也換不下,復漢軍裡沒有‘將功補過’這麼一說。而要是投降敵人了,一經確鑿,所有的家人不僅要取消軍屬資格,還要被‘勞動改造’。
這些消息就是張有利每每飯後大擺龍門陣時的談資,因爲工作隊只派出小分隊來桃花集上進行過宣傳,戲臺是搭在但店鎮,那裡是羅田的第一大鎮。張家有輛驢車,就是最好的工具,每次回來張有利就會帶回一些新鮮消息,每每說出都會引來無數聆聽的耳朵。
張有利特別享受那一刻被人簇擁的感覺。
對於他這個無財無勢的窮人來說,也只有在這一刻能夠享受到被人尊重和熱捧的滋味了。尤其是在決定讓張有財和張大山去當兵之後,每當遇到‘某些人’對復漢軍表示出不屑的時候,張有財都會跟人爭個臉紅脖子粗,張王氏也曾勸他。
“狗屁。你以爲他們真的支持滿清朝廷啊?他們就不想看到咱們窮人翻身!”
宣傳隊的很多話都被張有利記到腦子裡了,他也覺得那些人說的真叫對。窮人在土地裡刨食一輩子也是窮人,也要給那些地主當牛做馬。就像張家租了集上李財主家六畝地,三成五的租子,每次見到李家人了,老遠都要陪着笑臉。李家有用到驢子的時候,招呼都不大恨不得就直接牽着驢走。
桃花集不大,人也不算很多,但有窮就有富,有如張家這樣的,就也有盼着復漢軍垮臺的。
打定主意的張有利對外面的喊聲不以爲然,忙活着給石槽添水。可張王氏眼睛卻越聽越亮,“當家的,聽到沒有,每月一塊銀元,管吃管住。”
自己婆娘心理面唸叨的什麼事,張有利心裡很清楚,她就是捨不得讓大山去當兵。張有利的心也不是鐵做的,他也不捨得自己兒子出去打生打死。當初張有財還跟他說過,留下張大山,給老張家多留一條根。如果他在戰場上有個好歹,也好過繼到他名下一個,不讓他在地下做孤魂野鬼。張有利堅持讓兒子也去當兵。不送兒子走,而把兄弟送走,白的二十畝地,張有利的臉皮沒這麼厚。之前就因爲這事兒修理過張王氏了,現在張王氏這是又犯糊塗了吧?
“你是不是又想找打啊?我給你說了,這兵,老五去,大山就去;大山不去,老五也不去。我張有利窮是窮,可也不是賣弟弟命的哥哥。你是不是想讓我走到外面被人戳脊梁骨罵啊,讓大山、大海、大江都被人罵是黑心肝的兒子啊?啊?”
張有利面紅耳赤,這是他的底線,他就是再窮,也絕幹不出讓弟弟去賣命,自己一家窩在家中過好日子的事兒來。不僅如此,張有財和張大山如果都死在了外面,將來張大海就是張有財的兒子,張大江的兒子也要有一個過繼到張大山的名下。
……
“武昌城裡的趙家,趙百萬家,你不知道?那是咱們湖北一等一的豪富,幾百萬家勢。現在趙家公子就是武昌的知縣大老爺,趙家開的工坊那是得過政府知會的。幾十萬復漢軍的軍帳、被服、鞋子、帳篷等等,都是這元祥製衣坊承接的……”
“進去就一塊銀元起,包吃包住。一個月許一天的假,過年放五天的假,還有年禮,這待遇你上哪找……”
外面的聲音伴隨着鑼鼓聲不停地傳入張王氏的耳朵,同時傳進來的也有招工的條件,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小夥,眼睛不好的不要。當然你要是會裁縫衣服,那二十歲以上的也要的。製衣坊裡是講手藝的,手藝好的人,四五十歲也是大師傅,給高薪,最高一個月給二十塊銀元。薪水還會隨着工齡的增長而增長,至於什麼是‘工齡’,就是你上工的時間,一年加一級,照着技術、職務標準,工資福利都有漲……
張王氏回到屋裡可惜着,張家現在三男二女,只有大兒子張大海十七歲了,夠到了這標準,下面的倆小子最大的才十四。
但在這個家裡,張有利是天,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張王氏再捨不得兒子,也只能忍着。
三天後,順利通過了體檢,應徵入伍的張有財和張大山回到了家裡。張王氏和張有利看着倆人剃成了禿瓢的腦袋,和身上穿着的大紅軍裝,淚水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
兩張地契和軍屬證書,還有二十塊銀元被張有財、張大山全部交給了張有利,張有利分出一半遞給了張王氏,“去,買些好酒好肉,讓大海、大江去請族裡的老輩人來……,咱們辦個酒,給老五還有大山送行……”張有利本來以爲自己不會哭,可現在他哭的鼻涕橫流。
剩下的十塊銀元他一人五塊塞回了張有財和兒子張大山手裡,“這錢你們拿着。隊伍上遇到什麼事了,有銀子好過難。今後能奔出個什麼前程,就靠你們自己啦……”張有利哭的都說不出話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