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期間馬路大街上車少人也少, 路況暢通得連紅綠燈都感覺不到。周家旅遊大巴朝三環外一路疾馳,要去的是比市郊再偏遠一些的鄉下。
大巴里已經安靜下來,一些人昏昏欲睡, 但空氣中還是有竊竊私語在飛舞。周嫩和宋希白靠在一起, 手臂緊緊挽着, 有種相依爲命的感覺。
“有個問題。”宋希白在周嫩耳邊小聲說, “你的爺爺奶奶不是過世了嗎?而且他們生前不是住在巷子裡?”
“住巷子裡的爺爺奶奶是我媽媽的爸媽, 我爸爸的爸媽在鄉下。早幾年我爸爸的爸爸也過世了,四大長老就這個奶奶還健在。”
“你們管媽媽的爸媽也叫爺爺奶奶?”
“對呀,性別平等嘛。”周嫩低頭看了眼和宋希白握在一起的手, “我爸以前說,老人在家就在, 老人走家就散了。我媽那邊就是這樣, 爺爺奶奶過世後, 她們兄弟姐妹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春節會一起吃頓年飯,但人總是不齊。”
“那也比我家好。我家親戚都很疏遠, 爺爺奶奶送去國外治病了,外公外婆也在國外,年飯就我們一家人,很冷清的。”
“那你還不回去陪你爸媽?明知道他們冷清。”
“我在爲以後的不冷清努力啊。今年是冷清的最後一年,明年要多一個人的。”
周嫩對宋希白皺皺鼻子, “多一人也冷清。”
“那就再多一個, 或者兩人。小寶寶哭鬧起來想冷清都難。”
“我說你呀——”周嫩嘆口氣, 餘光瞄見一個黑黢黢的眼睛夾在椅背之間。她嚇了一跳, 朝那邊看去——週四叔見偷窺被發現了, 立刻縮回腦袋,和週四嬸嘀咕道:“裝得挺像情侶。”“那麼帥的小夥子怎麼就想不開……”
宋希白聽到了, 捧起周嫩的手用力一親,發出不大不小的“MUA”聲,然後還不滿足,輕輕咬住周嫩的手指頭。
周嫩捂嘴笑,把手指從他嘴裡奪回來。宋希白握住不放,突然指着窗外說:“你看,森林公園。”車窗外,森林公園的雄偉大門向後飛馳。周嫩看着它突然變得有些陌生。宋希白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看到後面那片山沒有,我大家還再後面一些。”
“他說什麼——住山裡……”週四叔和週四嬸竊竊私語的聲音又飄過來,“啊,我知道——山裡有村子……都是鄉里人——”“……那麼洋氣……是鄉里人——呵呵……”
旅遊大巴繼續朝市郊開去,馬路邊的綠化帶越來越窄,最後只剩幾棵歪脖小樹。高樓早就沒了,灰白色的平房連綿起來,每家每戶大門都敞開着。街上行人漸漸多了,都披紅戴綠有說有笑。鞭炮聲不時在空中炸響。
十分鐘後旅遊大巴在路邊停下。“到了?”宋希白驚訝地看着窗外充滿鄉土氣息的繁華,跟冷清空曠的城裡一比,這裡纔是在認真過年呀。
“還沒。伯伯們要在這裡買掛鞭和年貨。等下還有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周嫩說,對窗外的熱鬧光景見怪不怪。“那我們也下車活動活動,順便看能不能幫上忙?”宋希白躍躍欲試地站起來,臉上是天真的笑容。
突然,坐在前面的周婷婷站起來喊道:“嫩嫩,我們下去走走?”周嫩答應了,和宋希白一起走去前門。週四嬸這時也站起來,跟在他們後面下了車。
一下車,寒氣瘋涌而來,攫住人的胸口和大腿,天陰沉得隨時會被雨雪壓垮。周嫩打了個哆嗦,跟着周婷婷躲進路邊一家小店。
這裡是城鄉結合部的最後一站,馬路邊停了許多小車,街上都是買鞭炮年貨的攤子,紅豔豔的還挺好看。街上人流如梭,穿着喜慶的淘寶款,臉頰上都有兩團紅暈,扯着嗓子大叫大笑,帶着易懂鄉音,比鞭炮還響亮。
宋希白很興奮,拿着手機瘋狂拍照攝影,還讓周嫩抱起一盤巨大的掛鞭擺拍。周嫩覺得太傻,藉口說掛鞭太重抱不動。周婷婷忙過去救場:“我們一起抱。小宋,給我們姐妹兩來張合影。”“欸,我也一起!”週四嬸突然小跑着闖進鏡頭,站在周嫩邊上露出笑容。
照片拍好了。週四嬸立刻撇了周嫩跑到宋希白身邊,怕冷似地緊緊靠着他,看着手機屏幕用甜膩的聲音說:“拍的好!小宋真會拍!把照片發給我吧。”
“等我多拍幾張,發家族羣裡。”宋希白往邊上站了站,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說。“你在羣裡嗎?”週四嬸打開家族羣,一邊翻一邊說:“你不在吧。把你號告訴我,我現在拉你進羣。”
宋希白裝作沒聽見,一擡頭髮現周婷婷拉着周嫩走遠了,連忙追過去。周婷婷見宋希白追過來,挽着周嫩站到一棵小樹前:“小宋,再給我們來一張?”周嫩不樂意地扭扭身子:“婷婷姐,你看地上多髒啊。”“那就照半身。”
“你們兩個傻丫頭,要站在這裡照。”週四嬸也跟過來,指着遠處的一座小山,“那山綠油油的,當背景好看。”週四嬸把周嫩和周婷婷招過去,用力挽住周嫩的手,對宋希白溫柔地說:“再給我們照一張。”
宋希白拍完,週四嬸立刻跑過去看,讚美幾句,突然拿過他的手機,讓他去周嫩身邊站好。“我給你們三人拍一張。”拍完把周婷婷招過來,手機交給她,然後跑到宋希白身邊緊緊貼着,吩咐道:“婷婷,幫我們三人照一張。”
周嫩看週四嬸跑來跑去挺累的,等這張照完主動讓出,對宋希白和週四嬸說:“你們兩來一張吧。”
週四嬸頓時樂沒了眼。宋希白無奈地看了周嫩一眼,很配合地露出營業微笑。周嫩走到周婷婷身邊,等她拍好,拿回宋希白的手機,並對她說:“婷婷姐你過去,我給你們三個拍一張。”拍完把週四嬸支開,又給周婷婷和宋希白來了一張合照。
終於輪完了,周嫩翻看前面的照片,搖頭說道:“宋希白,你拍照技術太差了,還是美術生呢。”
“美術生?你是美院的?”週四嬸耳朵一下子豎起來。宋希白摸摸笑僵的臉,點頭說:“對,省美院的。”
一絲輕蔑從週四嬸臉上劃過,對宋希白的態度瞬間涼了半截。周婷婷似乎也有點失望,但打圓場道:“省美院是一本。”
“那也是特長生,分數線跟專科差不多。”週四嬸不屑地說,然後又苦口婆心地勸道:“你想過以後做什麼嗎?美院畢業的路子窄,現在就要好好規劃了。”
“我知道的,謝謝四嬸關心。”宋希白有禮貌地說道。
週四嬸眼珠子在宋希白身上轉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爸媽是做什麼的?”
“開公司的。”
週四嬸和周婷婷同時睜大眼睛,追問道:“開什麼公司的?”
“房地產。”
週四嬸和周婷婷的嘴巴張開了,又追問道:“公司是什麼名字?”
宋希白憨厚一笑,“小公司,不出名。”
“你說呀,說不定我們聽過。”
“四嬸,人家不想說就別問了,這是隱私。”周嫩終於開口說道。
週四嬸立刻瞪向周嫩,眼神裡的情緒非常複雜。她咬咬嘴脣,又對宋希白說道,用一種古怪的語氣:“你怎麼會看上嫩嫩?她是不是沒告訴你她多大?我告訴你,她二十八啦!”
周嫩心裡一火,再好的教養也忍不住這氣,跨出一步就要開懟。可是宋希白先開了口,還是那麼溫和,說道:“我知道,所以一直擔心周嫩不會接受我,畢竟我小她那麼多歲,怕她覺得我不成熟不可靠。”說着含情脈脈地看向周嫩,低頭在她嘴上親了親。
周嫩嬌羞地笑了,用小拳拳捶宋希白的胸口,挽住他慢慢向旅遊大巴走去,沒再理週四嬸和周婷婷。
走了幾米,周嫩突然指着街邊一座平房說:“小時候我爸經常帶我來這裡玩。你看這排房子,後面有好大一片農田,以前我和小夥伴們經常在田裡玩遊戲,炸牛糞,點春雷,燒稻草。
“還有馬路那邊,看到那個路口了嗎?往裡走有一片湖,不大,被中間的路切成兩半。一年四季都有人在那裡釣魚。湖邊有一處地方全是金銀花樹,我摘過好多金銀花,還拿回去給爸媽泡茶,結果都扔了。
“你看到那棟四層樓的房子了嗎?可以上到屋頂玩。夏天的時候,大太陽把屋頂上的瀝青都烤化了,很臭,一踩一個腳印,經常把鞋子黏掉,但我們就愛上去玩。我記得屋頂上的夾縫裡全是蒲公英,大風一吹,毛毛滿天飛,特別有意思!”
周嫩越說越興奮,恨不得馬上拉着宋希白把那些地方全部跑遍。宋希白也忘了剛纔的不愉快,非常羨慕地看着滿面紅光的周嫩,他試圖想象出那些金色的童年,結果做不到。
“嫩嫩!婷婷!快回來,要走了!”這時周大伯站在車門前朝這邊揮手。周嫩應了一聲,牽着宋希白朝旅遊大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