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材料有限宋希白只做了普通的雞蛋番茄臘肉面。周爸周媽在吃之前把期待值降到很低, 但吃下第一口後連周爸都露出驚喜的表情,然後和周媽一起把只會等人投食的周嫩訓了一通。
吃完早飯九點還差十幾分,他們和大伯約好九點半去小區三號門外等車。周嫩和宋希白去廚房刷鍋洗碗, 周爸周媽爲去奶奶家做最後的準備。九點過幾分的時候兩邊都忙完了, 四人首次在客廳聚首。
宋希白還是很緊張, 臉上是誠惶誠恐的微笑, 回答周爸周媽的問話時聲音還帶點顫。周爸周媽審視着宋希白, 表面很平靜心裡其實也有點不自在。周嫩算是最沒負擔的,努力在中間調和但累得夠嗆。
“小宋啊,你除夕不回家好嗎?你爸媽不說你?”周媽問道。
“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 他們答應了。”宋希白答得很扣題,但就是有點不對路。
“你有告訴他們你過年去誰家嗎?”
“說了。去、來周嫩——周叔叔和高阿姨家。”
“哎, 你連我們都給你爸媽提了?”
“沒沒沒, 只說了周嫩。”
“哦。那他們沒說什麼?”周媽眯起眼睛, 盯着宋希白。
“沒有。”宋希白不敢對視,緊張地搖頭。
“什麼都沒說你就敢來我們家裡過年?”周媽兜圈子道。
“不不, 說了!說了同意!”
“媽,你審犯人呢?同樣的話反覆問。”周嫩幫忙解圍道,抓住宋希白握拳的手心疼地捏了捏。
周爸見此情狀眉頭一皺,不開心地站起來宣佈道:“快九點半了,我們下去吧。”
這時宋希白想起春聯, 連忙打開揹包從裡面拿出一個扁長紅色禮盒, 說:“周叔叔, 上回答應您的兩副春聯。您看是現在貼還是回來貼?”
周爸從宋希白手裡接過紙盒, 看到裡面並排放着兩對捲起來的春聯, 用金色綢帶仔細封住,綢帶下面分別壓着兩片金紙, 上面用毛筆寫道“周氏老家”和“周嫩小家”。
周媽看着精美春聯禮盒嘖嘖稱奇。周爸心下也相當滿意,猛地看向緊張得捏衣角的宋希白,問:“是你自己包的?”語氣裡能聽出一絲絲讚美。
“是。”宋希白洪亮地回答,有點自豪,但比剛纔更緊張。
周爸連連點頭,右手懸在盒子上猶豫來猶豫去,不知道該不該拿,因爲會破壞這精緻又平衡的美感。
突然,周嫩一手伸過來拿去“周嫩小家”對聯卷,解開綢帶,和金紙還有橫批一起放回禮盒,然後捏住對聯上端一抖,紅幅滾下,說道:“快貼吧,大伯的車要來了。”
“你這孩子,咋咋呼呼的!”周爸氣得一跺腳。“怎麼了?”周嫩不懂她剛毀了周爸心中的平衡之美。
周媽笑着接過周嫩手裡的對聯,念道:“去年勝賞雪中樹,今歲吟望燕喜花。哎呀小宋,這是你想的嗎?字也是你寫的?”
“對,都是他弄的。怎樣,厲害吧?”周嫩得意地說。
“厲害厲害。孩爸,你也看看。”
“看到了。”周爸甕聲甕氣地說,放下禮盒,拿起橫批,輕聲念道:“依枝瀟灑。嗯嗯——我們快貼門上吧。孩媽,家裡有糨糊嗎?”
“我帶了!”宋希白從揹包裡拿出一瓶乳白色糨糊和一把平頭刷,“這是我自己買糯米自己熬的,因爲周嫩說春聯用糨糊貼是周家傳統。”
“哎呦,小宋想得真周到!”周媽喜眯了眼,從宋希白手裡接過糨糊和刷子,催促周爸道:“快去開門,沒時間了。”
門外的走廊透不進光,頭頂上是聲控燈,四人一邊跺腳一邊把對聯貼上了門框。周爸橫看豎看非常滿意,把老婆女兒女——宋希白往電梯間趕,自己落在最後對鎖好的家門拍了一張照片,發到家族羣裡。
四人走進電梯,周爸對宋希白的態度緩和很多,拍拍他的肩問道:“小宋啊,給老家的那副寫的是什麼啊?”
“爸,去奶奶家不就知道了?現在問做什麼。”周嫩插嘴道,有點不好意思,因爲那副對聯的內容有點難以啓齒,至少現在是這樣。
走出單元樓已經九點半,周爸手機準時響起,一接通那邊就傳來吼聲。宋希白隔老遠都聽到了,緊張地問周嫩:“是大伯打來的吧,是不是生氣我們遲到了?”“不會。他們打電話就是靠吼,當面說話也是吼,等下你就知道了。”
周爸掛了電話,讓他們快點走,說大伯的車已經到了,周嫩立刻拉着宋希白跑進小區的綠化道。今天天空陰陰的雨雲堆積,寒風嗚嗚刮個不停,他們縮着脖子沿着彎曲的小徑跑,越跑身體靠得越近,手牽得越緊。
跑出小區的三號門,宋希白看到一輛旅遊大巴停在街邊,他想“大伯的車不會是這輛吧”的時候,周嫩朝旅遊大巴揮了揮手。
大巴里已經坐了好些人,他們看到周嫩,剛要舉手迴應臉色陡然大變,前呼後喚,一瞬間車窗後擠滿了朝這邊張望的驚訝臉。
“他們在看你呢。”周嫩低頭說道,鬆開宋希白的手。“嗯。”宋希白聲音有點緊,心裡有點慌,但毅然撈回周嫩的手,對車裡的人咧嘴一笑,安慰周嫩道:“別擔心,我不會讓你丟臉的。”
車門開了,有股曖昧隨着車內的暖氣飄出來。周嫩懷着平常心登上車,首先看到的就是眼睛不大長相特男人的坐在駕駛席上的周大伯。
“大伯新年好。”周嫩甜甜地說。宋希白跟在後面上了車,也說道:“大伯新年好。”周大伯的注意力果真集中在宋希白身上,聽他問好後大聲笑道:“你也喊大伯啊哈哈——你是嫩嫩的男朋友啊?快去後面坐!”周大伯笑起來給人特開心的感覺,兩排白牙很晃眼。
周嫩深吸一口氣,笑着走上過道,對坐在第一排的周大媽和後面的週二媽週二伯問候道:“大媽新年好,二媽二伯新年好。”
“他是誰呀?”二媽眼睛看着宋希白,嘴裡問着周嫩。
“我叫宋希白,是周嫩的男朋友。”宋希白大大方方地說,然後學周嫩問候道:“大媽、二媽、二伯新年好。”
“嫩嫩你終於找到男朋友啦,恭喜咧!”坐在週二伯旁邊的周婷婷大聲說道。周婷婷是週二伯的女兒,比周嫩大四歲,有個女兒叫俏俏。
“婷婷姐好呀!波哥怎麼沒來?俏俏長這麼大啦?快叫小姨!”周嫩彎下腰,很不熟練地逗着小朋友。
“我老公上班,下午看能不能趕來。俏俏,快叫嫩嫩姨。”俏俏怕生,早就不記得周嫩了,把小臉埋進她媽媽衣服裡不敢看人。
“哎喲,這麼大了還認生?”周嫩尷尬地笑笑,繼續往後走。宋希白跟在身後,對周婷婷母女問候道:“婷婷姐好,俏俏好。”
“三姑新年好,三叔新年好。大偉你好呀!”周嫩招呼道。宋希白立刻學着喊道:“三姑新年好,三叔新年好,大偉你好。”
“嫩嫩姐姐,這是你男朋友啊?”李大偉是週三姑的兒子,長得虎頭虎腦,比周嫩小三歲,說話有點口吃。
“嘿嘿。”周嫩用兩聲傻笑代替回答。
“真帥啊。不錯不錯!叫什麼名字呀?”週三姑是個胖女人,頭髮自然捲,笑起來眼睛只剩一條縫。
“三姑好,我叫宋希白,是周嫩的男朋友。”宋希白再次很開心地自我介紹道。
“做什麼工作的呀?”坐在第一排的周大媽一直盯着宋希白的背影,剛看呆了忘記問,現在週三姑終於開了頭,連忙扯着嗓子問道。
“我還沒畢業。”宋希白說。
“啊!還是研究生?”周婷婷問道。週二媽立刻反駁說:“研究生多小啊,不會是博士生吧!”
“不不,我是大學生,大二。”宋希白老實說道,憨厚地笑着。
“!”有好多個感嘆號在車廂裡爆炸,同時吸走了所有聲音。
周嫩不露聲色地繼續往後面走,“姑媽姑爹新年好,玉溪姐楊衛哥好。楊子浩你好啊。”
“嫩姨,你男朋友才大二,比我還小?”楊子浩是周姑媽的孫子,陳玉溪的兒子,早就沒念書了,在省隊打羽毛球。他老爸楊衛很會賺錢,是周家最有錢的。所以楊子浩從小嬌生慣養,最後養成現在這副任性霸道又小氣的模樣。
“嘿嘿。”周嫩又傻笑兩聲。宋希白不見外地說:“我今年二十一,你呢?”
楊子浩眼神不善地瞅着宋希白,彆扭地說:“我比你大,叫我哥哥。”
“那不是差輩了嗎!哈哈哈哈——”周大伯洪亮的聲音從車前頭傳了過來。週二伯也在大笑,說:“你喊嫩嫩姨,喊嫩嫩的男朋友當然是喊姨父!”
“嘁,憑什麼?只是男朋友而已!”楊子浩橫了宋希白一眼。
周爸周媽終於上車了,一看車裡喜慶中帶着尷尬又驚訝的氣氛就知道已經開始了。
“哎喲三嫂,你終於找到女婿啦!”一個周嫩馬上要問候的男人越過重重椅背向周媽喊道。
周嫩站到那個男人面前,微笑說:“四叔四嬸,新年好。冬華呢?沒來?”
“沒來,在上班。大企業就是這樣,把員工當奴隸使喚,沒日沒夜的加班。還是民營的小公司舒服喲。”四嬸笑眯眯地說,彷彿很開心自己的兒子當別人的奴隸。她眼睛在宋希白身上游走,勾頭問道:“你剛纔說你多大?”
“今年二十一,大二。”宋希白很有耐心地重複一遍。
週四嬸一聽,化了濃妝的眼睛猛地瞪圓,張嘴啞了半天,又問一遍:“多大?”
“蘭子,那麼近都聽不到嗎?我來告訴你,最後一次——二十一,大二!”周媽起身喊道。她和周爸上車後被周大媽拉住,坐在了駕駛席後面那一排。
週四嬸撇撇嘴,瞬間換上笑臉,爽聲說道:“老少配啊!嫩嫩,你真新潮!”
“過獎過獎。”周嫩微微一笑,繼續往後走。後面是有人的最後一排,就坐着一個人。周嫩看到她臉上終於露出最真實的笑容,“丹丹!好久不見了呀!”
周丹是周大伯的女兒,只比周嫩大幾個月,兩年前結的婚,生了個小女兒糖糖。周丹和周嫩是小輩裡年齡最近的,又都是女孩,所以關係最親密。
“嫩嫩,你終於找到男朋友了啊!替你開心!”周丹和周嫩手抓手愉快地搖。
“謝謝啦。你老公呢?”周嫩問,用手指摸了摸周丹懷裡熟睡的糖糖的小胖臉。
“他回他那邊過年。你們就坐那邊吧。”周丹指着過道那邊的椅子,對宋希白溫柔一笑。
宋希白對周丹輕聲問候,然後讓周嫩先坐進去。周嫩已經熱得滿頭大汗,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解圍巾脫手套,還把外套釦子全部解開,露出裡面的紅色4G毛衣。沒錯,是宋希白要求她穿的,宋希白自己也在裡面穿了那件黑色4G毛衣。
周丹還看着宋希白,突然想到了什麼,喊了聲周嫩,然後用極輕的聲音問道:“他該不會是你的那個小鄰居吧。”
這話很輕很輕,但還是被坐在前面的週四叔週四嬸聽到了,立刻大呼小叫起來:“啊?他就是嫩嫩的那個小鄰居啊!”
這一叫提醒了整車人,剛纔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車廂又炸了,所有人都伸長脖子朝周嫩和宋希白這邊看,議論聲一浪高過一浪,絲毫不考慮當事人的心情。
周丹漲紅了臉,對周嫩連聲道歉。周嫩搖頭擺手反安慰她沒事。這時她聽到前面不知道誰說了一句:“俗話說的話好,兔子不吃窩邊草,怎麼——”宋希白也聽到了,渾身一震,一手抓住椅背後面的把。周嫩連忙抱住他,勸道:“算了。都是親戚,開玩笑的。”
“可是不好笑啊。”宋希白生氣地說。
周嫩抱住他不放,小聲說:“都是我不對,真不該讓你來。我明知道爸媽意圖不純,還委屈你——唉,脖子怎麼突然酸了。”
宋希白幫周嫩揉脖子,說:“是我自己要求來的。還你被人笑話,該道歉的是我。”
“宋——宋、宋那啥?你真是那個從高中開始就住在嫩嫩隔壁的鄰居?”
坐在周丹前面的週四叔突然把頭伸過來幸災樂禍地問道。他聲音很大,巴不得全車都聽到,結果吵醒了周丹懷裡的寶寶。寶寶不滿地放聲大哭,瞬間蓋過了車廂裡所有的聲音。